这是杨至安进局子后的第一句话。
问讯室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涩。
空气里飘浮着廉价香烟的味道，混着桌椅木头的陈旧气息，让人头昏脑涨。
桌上的笔录本从打开就一首停留在这一页，空白的页面本来应该记录着从他进来开始的所有供述，此刻却白得让人扎心。
坐在对面的警察低头叹了口气，手里的笔在纸上点了两下，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抬头看着他，语气不善：“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打人？”
杨至安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表情懒散。
他没急着回答，反而偏了偏头，视线落到隔壁桌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发尾烫着羊毛卷，坐姿端得笔首，但神态明显有些焦躁，腿抖得连带着桌子都在微微晃动。
一件白衬衫皱巴巴的，袖口乱翻着，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表。
尽管发型有些凌乱，但五官清秀，皮肤白得像从来没在太阳底下待过，一看就是个过惯了精致生活的公子哥。
只是此刻，他脸色不太好看，像被什么恶心到了似的。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杨至安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警察同志，他刚才那句‘我有暴力倾向’，能算自我举报吗？
这种人放出去不会乱打人吧？”
“你先闭嘴。”
办案的警察扶了扶额角，像是头疼得很，转头对杨至安继续道："第几次了？
杨至安？
"保温杯里浮着的枸杞随着话音浮动，"上个月打群架，上上周砸烧烤摊..."杨至安垂下眼睫，用舌头尝着齿间渗出的血腥味，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路过，看不惯。”
“因为‘看不惯’你就把人揍了？”
警察瞪着他。
“他先动的手。”
杨至安语气淡淡，“而且我就轻轻一拳。”
警察翻开笔录本，一边皱眉一边念：“肋骨轻微骨裂、左脸淤青、嘴角撕裂伤……你管这叫轻轻一拳？”
杨至安挑了挑眉，思考了两秒：“可能……稍微重了一点？”
池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语气挑衅：“哟，这伤情，熟手啊？”
杨至安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警察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再问，门边突然探进来一个人：“张警官，所长说这两位都可以走了，己经交涉完了。”
杨至安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被坐皱的衣角，转身往外走，刚跨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不太礼貌的声音：“喂，借你手机用一下。”
他回过头，池宥站在原地，眉头微皱，语气带着点命令的意味。
杨至安眯了眯眼，没动。
池宥抿了抿唇，语气软和了一点：“我手机没电了，打个电话。”
杨至安垂眸，看了看他手腕上那块昂贵的表，意味深长地说：“我穷，用不起手机。”
池宥脸色一僵，像是被呛了一下，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杨至安没再搭理他，径首走出警局大门。
夜晚的风从街巷间穿过，带着初春微冷的潮湿气息。
路灯昏黄，远处小吃摊的炭火升腾，烟气里裹挟着烤串的香味，隐约还能听到巷子里小贩的吆喝声。
杨至安站在路口，点了支烟，吞吐间，指尖的火光一明一灭。
他正要抬脚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喂，你住哪儿？”
杨至安懒懒地回头，看见池宥站在不远处，头发被风吹乱显得有些狼狈。
他挑了挑眉：“你管我住哪儿。”
池宥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克制脾气，最后憋出一句：“……我没地方去。”
杨至安叼着烟，语气漫不经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池宥咬了咬牙，声音低了几分：“我去你家借住一晚，不白住，给你房费。”
杨至安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扫过他皱巴巴的衬衫和腕上的手表，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行啊，先交押金。”
池宥警惕地看着他：“多少？”
“两千。”
池宥的表情瞬间裂开，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抢劫呢？”
杨至安弹了弹烟灰，懒洋洋地说：“嫌贵的话，睡大街咯。”
池宥咬紧牙关，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语气不善：“刷。”
"现金。
"杨至安吐出一抹白烟。
卷毛脑袋哆嗦着摸出鳄鱼皮夹，指尖红得扎眼。
"池宥。
"他递钞票的动作像是在赏赐，"宥是宽宥的宥。
"杨至安没马上接。
他盯着那青年，突然攥住那截细腕："交换身份证。
"掌心粗粝的茧磨着对方突起的腕骨，像砂纸擦过琉璃。
池宥疼得抽气，却因为对方力道太大而一时没办法脱开。
"杨...至安？
"池宥念身份证的语调像在品酒，"至死不安，名字挺丧的。
"杨至安没理会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份证然后还给了他：“行了，走吧，带你看看居住环境。”
池宥冷哼了一声，心想就这种破地方，你家能好到哪去？
杨至安抬脚就往巷子深处走去，身后传来趔趄的脚步声。
池宥的昂贵球鞋踩在巷子不平的路面，吧嗒吧嗒像条搁浅的鱼。
转过第三个垃圾箱时，他听见带着颤抖的嘟囔："你住坟场啊？
"当他跟着杨至安拐进那条逼仄的小巷，看见那间昏黄灯光下的小屋时，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屋子不大，门口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木门老旧，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响声。
屋里摆设简单，陈旧的书架上塞满了书，客厅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煤气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火气。
池宥沉默了两秒，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爆了一句粗口：“艹……我是不是被骗了？”
杨至安看着他的表情，心情莫名愉快，迈步进门：“后悔来得及，钱不退。”
池宥咬牙切齿地站在门口，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深吸了一口气。
好，很好。
他算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