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宫规森严,她身为格格,本无资格佩戴逾越品级的首饰。
可这毓庆宫当下无女主人操持内务、执掌规矩,柳云既未迎进嫡福晋,侧福晋之位亦空缺。
因而高晞月虽名分只是格格,在外人眼中、在这宫闱的潜在规则里,亦要尊一声庶福晋,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寻常。
她也自觉在这毓庆宫,除柳云外,余人皆矮她一头。
忆起入宫前,阿玛与额娘殷切叮嘱,声声在耳,盼她在这宫中好生经营,能为西阿哥添个阿哥,借此机缘晋身侧福晋之位,荣耀满门。
彼时的高晞月,攥紧了手帕,眸光满是憧憬与决然,将双亲期许深植心间。
再看这毓庆宫,宫女太监们恪守本分,行事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分僭越之举。
柳云近身伺候的苏绿筠与陈婉茵,皆是温婉老实性子,日常穿着素净淡雅,如春日溪边静绽的雏菊,不事张扬。
故而今日,高晞月着一袭粉红衣衫现身,恰似春日桃枝闯入这素淡庭院,柳云不禁多瞧了几眼。
高晞月敏锐捕捉到这目光,心尖恰似有雀儿轻啄,喜意瞬间满溢,暗自思量:“阿哥定是留意到我了!”
柳云念头一动,忆起私库中那几匹流光溢彩的丝绸,色泽明艳、质地细腻,临行前,便对冰桂轻声交代,着她将丝绸送去内务府,精心裁制衣裳赠予高晞月。
几日后,冰桂依言捧着新衣前来,高晞月接过,指尖轻抚衣料,嘴角笑意难掩,忙不迭在身前比量,幻想着身着华服、伴于阿哥身侧之景。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默默缝补的海兰,她嘴角笑意瞬间凝住,轻翻了个白眼,似对这无趣之人扰了兴致颇为不满,旋即匆匆收起新衣。
这些时日,与海兰共处一室,于高晞月而言,仿若置身沉闷牢笼,乏味至极。
海兰整日如哑雀,或默默缝补旧物,或静静埋首书卷,周身似有一层静谧的壳,将热闹与喧嚣隔绝在外。
“阿哥怎会喜欢这般枯燥之人!”
高晞月暗自腹诽,笃定自己才是能引得阿哥青眼之人。
得了赏赐,自当谢恩。
待柳云午后归来,高晞月莲步轻移,盈盈下拜:“多谢阿哥赏赐。”
“不必多礼,反正这个颜色的我也用不上。”
柳云随意摆摆手,神色淡然,似这赏赐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也要谢谢阿哥的呀!”
高晞月仰起头,笑语嫣然,眸中满是诚挚与娇俏。
柳云记起冰桂曾提及高晞月钟情琵琶,便启唇问道:“你的琵琶学的怎么样了?
还顺手吗?”
“我在家中就学过一段时间,己经熟练了。”
高晞月昂首作答,言语间透着几分自信,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繁花,肆意展露芳华。
柳云微微颔首,继而追问:“在家中除了琵琶,还学过什么?”
“琴棋书画都学过些皮毛。”
高晞月谦逊回应,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泄露了几分暗藏的骄傲。
饭后,柳云兴起,与高晞月对弈一局。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恰似金戈铁马的战场。
起初,柳云只当是寻常消遣,未料高晞月落子沉稳、布局精巧,妙招频出,绝非“皮毛”之境。
几轮交锋下来,柳云笑意渐深,望向收棋的高晞月打趣道:“看来你说的对琵琶熟练,也是自谦了。”
“我只是学些简单的,比不上阿哥博学的。”
高晞月垂首,朱唇轻抿,眼角眉梢却难掩得意,恰似偷藏了糖果的孩童。
“一件事能做到极致才算厉害。”
柳云目光灼灼,透着欣赏。
“等哪日闲下来,必定要听听你的琵琶。”
就因这寥寥数语,如春日暖阳注入心田,高晞月自此日夜勤勉,琵琶声于庭院深处愈发婉转悠扬,练琴之热忱如火,在这深宫内院灼灼燃烧。
可还未等柳云一饱耳福,宫中风云突变,太后驾崩噩耗传来。
柳云匆忙赶赴永和宫,彼时三哥弘时还未现身。
皇帝伫立殿中,面色阴沉似水,想起太后临终仍心系十西弟,满心不平与怨怼翻涌。
见弘时迟迟未至,怒火瞬间点燃,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柳云心底暗叹,弘时居所偏远,路途迢迢,自然难以比自己更快赶到,此番着实冤屈。
弘时赶来,尚不及喘匀气息,便被皇父责骂得晕头转向,满心茫然。
殊不知自己素日亲近胤裸之举,早己触了皇帝逆鳞,埋下这无端祸根。
因太后仙逝,整个宫廷仿若被阴霾笼罩,往昔夏日的热闹喧嚣、秋日的缤纷盛景,皆如烟云消散。
皇帝生辰,往昔华灯璀璨、歌舞升平之景不再,一切从简,肃穆寂静。
柳云冷眼旁观,与皇帝数次接触间,察觉其虽面上哀戚,可自幼养于孝懿仁皇后膝下。
太后又偏爱十西弟,母子情谊相较旁人,终究淡薄几分,这悲痛,也似浮于表面的薄纱,一吹即散。
转瞬,冬雪翩跹而至,恰似柳絮漫天。
柳云不慎染了风寒,咳嗽频频,皇帝念其身子,特免他三日学业,嘱他安心调养。
柳云裹着狐裘,伫立宫门,望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下涌起一抹童趣,未忍住抬脚迈向庭院树下。
高晞月自是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晞月,你看那是什么?”
柳云抬手指向雪地上一处,故作神秘。
高晞月满心好奇,顺着望去,却只见茫茫白雪,正欲开口询问,忽地,柳云猛地拉了下树枝,积攒的雪花簌簌而落,兜头罩下。
柳云早有防备,侧身轻巧避开,高晞月却毫无准备,惊呼出声:“啊!”
待雪花落定,她抬手拍落肩头积雪,抬眸看向眯眼浅笑的柳云,嗔怪道:“阿哥惯会欺负我!”
话语虽怨,眉眼间却满是娇嗔,这竟是她头一回见柳云展颜。
以往柳云在毓庆宫来去匆匆,且本就不是喜形于色之人,这般笑容,恰似寒冬破冰,暖人心扉。
“发什么呆?”
柳云轻唤,声线含笑。
“没,没什么!”
高晞月回神,脸颊泛红,忙不迭应道。
柳云见状,点点头,目光下移,瞥见高晞月脚下旗鞋,伸出手,温声道:“下雪天,还是少穿旗鞋,免得不小心摔倒。”
高晞月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将手放入柳云掌中,只觉那掌心温热,与自己冰凉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怎得手这么冰?
屋子里炭火不够吗?”
柳云蹙眉,握得更紧了些。
“够的,是我自己体寒。”
高晞月垂眸,声若蚊蝇。
“哪日叫冰香给你看看吧!”
柳云轻言叮嘱,满是关切。
“是,”高晞月低低应了声,视线悄然落在相握之手,心似有小鹿乱撞,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脖颈。
元年冬至,往昔宫中满是张灯结彩、宴饮欢庆之景,如今却因太后新丧,失了往日盛大。
柳云晨起,便吩咐小厨房精心准备饺子,待他回至宫中,恰是热气腾腾出锅之时。
“今日是冬至,坐下一起吃吧!”
柳云看向高晞月与苏绿筠,目光温和。
小太监机灵,赶忙又端来两盘饺子,摆放齐整。
“你们都下去吃饺子吧!
免得一会儿凉了。”
柳云摆手示意,又笑着补充道:“对了,今天的饺子里有铜钱,吃到了的,去丰善那里领个彩头。”
宫女太监们闻言,皆面露喜色,谢恩退下。
“阿哥,要是我吃到了铜钱,也有彩头吗?”
高晞月笑语盈盈,眼含期待。
“自然是有的,要看你的运气了。”
柳云回应,嘴角噙笑。
一番热热闹闹进食,最后吃到铜钱的竟是苏绿筠。
高晞月见状,懊恼撅嘴,赌气似的又吃了一个饺子。
柳云见状,忍俊不禁:“行了,没吃到就算了,小心一会儿吃撑了。”
说罢,看向苏绿筠。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宫里什么都有,我没什么想要的。”
苏绿筠垂首,轻声说道。
“那就留着吧!
等哪日有了,再拿着铜钱来找我吧!”
柳云点头,温言安排。
二年正月初一,晨曦尚暗,柳云便整肃衣冠,随皇帝前往堂子行礼。
寒风凛冽,吹过衣袂猎猎作响。
待至太和殿外,王公勋贵、文武百官、外藩王爷及邻国使臣齐聚,众人皆神色肃穆,静待皇帝驾临。
须臾,皇帝龙行虎步现身,刹那间,群臣与使臣们齐刷刷跪地,山呼万岁,声浪滚滚,朝贺新春志庆之礼,庄重开场。
柳云置身其间,身姿挺拔,融入这盛大仪式,开启新岁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