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春生?
真是稀客,快进来闹两盅。”
渡口拴着一艘破船,既是宋驼子的谋生工具,也是他的家。
此刻点着一根白蜡,支起了小桌,上面摆着烧鸡、猪头肉、花生米,喝的秃脑门油亮油亮。
“改天吧。”
赵春生知道对方赚了一大笔,这光棍有钱顺手花,没钱就使劲勒裤腰带,劝过不知道多少次,死德行不改。
“叔,今天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其实宋驼子也就比赵春生大个十岁左右,可人家是坐地户,因此自降半辈敬着,此刻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带过滤嘴的香烟,抽出一根递过去。
“平常没少蹭你的旱烟。”
宋驼子摆阔,从桌子上拿起一包,拔出一根反向递烟:“今个,抽我的!”
他龇着牙,容光焕发。
赵春生瞥了一眼,发现是大中华,知道宋驼子平日被人轻贱惯了,因此有钱之后格外好脸面,换做平时他肯定先恭维几句再接,可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了,顺手接住夹在了耳朵上:“叔,咱家碰上***烦了。”
“***烦?”
宋驼子这才发现异样:“春生,你的脸色可有点不太对。”
“我没事,是小三子的娃!”
赵春生急的嘴唇上起了一个泡:“应该撞了邪祟,现在躺在炕上,没有半点热乎气。
魂也叫了就是没反应。”
“哪来的邪祟?”
宋驼子刚要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的一激灵,脱口道:“河沟子里飘走的死倒?!”
“大概是。”
赵春生点点头:“家里好几口子,就小三子的娃看见了。”
“这就奇怪了。”
宋驼子拧巴着眉头,似乎在思索:“冤有头债有主,搁哪论也犯不上找你家的麻烦。”
赵春生想起了什么,道:“这孩子是城里的娃,不知道村里的厉害。”
他把青藤娃可怜大肚子女人,在胡家门口送马扎饼干的事说了。
“……老话怎么说的?
心软无福呀。”
宋驼子哑然了片刻,摇头道:“这孩子心肠真好,那么大的因果,居然敢伸手!”
“孩子不晓事。”
赵春生催促道:“叔,咱赶紧走吧,晚去一会儿,怕孩子有个好歹。”
他不等宋驼子答应,把一把大团结塞到对方兜里,然后扛起来就走,撂在车座子后面,就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蹬。
“春生!
叔这把老骨头不易……”颠簸的土路,让宋驼子嗷嗷叫唤,撅着腚抓着赵春生的衣服,生怕遭遇什么不测。
刚到村口,就看见有个黑沉沉的大宅子前冒火光。
“等等!”
宋驼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扯着司机的脖领子:“春生,你眼神好,看看那是什么?”
赵春生无奈只能停下,一眼就认了出来,:“胡家的宅子。”
村里能盖得起二层小楼的屈指可数,村西头就只有姓胡的一家,很好认。
宋驼子眯着眼睛问:“烧什么呢?”
“阴财纸宝!”
赵春生说完补充了一句:“亏心呗!”
“哪有在自家门口烧纸的?”
宋驼子吩咐道:“你腿脚利索,去看看!”
赵春生不愿意,可听着对方话头里透着凝重,还是支好自行车,一个人悄悄靠了过去。
足有半支烟的功夫方才回来。
“叔,看清楚了,烧阴财纸宝供神呢。”
赵春生爬上了河沿:“不是灶王爷,獐头鼠目的像穿衣裳的黄鼠狼。”
“保家仙?!”
宋驼子一哆嗦,酒立刻醒了一半。
赵春生:“叔,咋啦?”
“没事!”
宋驼子脸上露出的没由来的尴尬,犹如做贼心虚一般,撅着***跳上自行车后座:“走,去看娃!
驾驾驾!”
他拿手当鞭子那么着,抽在赵春生的脊梁骨上。
……炕上,赵青藤的湿衣服早就扒了下来,就剩下一个裤头,脸色青的吓人,羸弱的身板不停的发抖。
依然在疯狂出冷汗,牡丹花纹的铺底浸透了一大片。
宋驼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掀了掀赵青藤的眼皮子,又在心口、腋下、小腹、脚底摸了摸,转头道:“家里有吃的吗?
摆盘上供,在拿一个香炉来,里面放一把大米,一把小米。”
“诶!”
梁霞子见对方发话,立刻把压箱底的好吃的全部拿了出来。
鸡蛋糕、酸橘子、切开的咸鸡蛋。
看的蕾子、兵子等孩子,在旁边狂咽口水。
宋驼子在炕头摆好了香炉,手里捏着一把香,点燃一根插在米中,嘴里念念有词。
“你的冤,我知道,谁丧良心被驴草。”
咒语通俗易懂,立场分明尽显人情世故,又点燃一根插在米中。
“冤得伸,债得偿!
孤儿寡母要人帮。”
又点燃了一根,插在了米中。
“可这冤有头,债有主,农民活不下去斗地主。”
“混黑道,混白道,恩怨分明很重要。”
“这娃人还小,高抬贵手放过好!”
“这供拿去尝个鲜,今后年年祭日我管饱!”
……宋驼子念念有词的嘟囔着,手中捏着的香一根又一根的插在米里。
“青藤娃不出汗了!”
梁霞子惊喜的叫了一声,发现炕上的小孙子己经平静下来,非但不抽了,眼睛也闭上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宋驼子瞪了一眼,那意思很明白了,别吱声!
他紧张的看着燃烧的香一点点变短。
可诡异的是,每一根燃烧到还剩西分之一的时候,就无故熄灭,留下大概一寸长短。
宋驼子拧巴着眉头,忍不住长叹一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娃怎么样了?”
梁霞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宋驼子把未燃尽的香拔了出来,端起香炉递了过去:“香灰不要倒,闷成一锅米粥,喂给孩子应该就能醒了。”
梁霞子激动万分,立刻去照做了。
“叔!”
赵春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人请到了院子里,递上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
这一次宋驼子没有显摆什么,接了抽了起来,嘶的一口将浓烟吸入肺里,有些为难的道:“春生,这事还没完!”
赵春生道:“怎么了?”
“她不要娃的命,但认准了找三家不如坐一家!”
宋驼子又吸了一口:“香不燃尽,这是在逼咱们帮忙呀。
赵春生皱眉道:“怎么帮?”
宋驼子没有回答,而是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没想到是个祸害,搬起石头打自家的脚!”
赵春生疑惑的道:“叔你说什么呢?”
宋驼子伸手抹了一把羞愧的老脸:“春生,实话跟你说了吧,这脏东西是叔招来的。”
赵春生一时间都懵了。
“姓胡的为富不仁,平日里碰见你叔,总是吆五喝六没大没小的。
那天请我捞尸,就给了二百块,说什么也不加了!
倒不是你叔心黑,大肚子孕妇溺水,要是成了子母煞,凶得很呐!
指不定搭上这把老骨头!”
宋驼子又抽了一口:“本来叔不想伸手,姓胡的急眼了,抽了你叔一耳光,还说什么如果不帮忙,就放火烧了叔的那艘破船。”
赵春生皱眉道:“乡里乡亲的,胡家确实不地道。”
宋驼子道:“这还是其次,姓胡的开沙场,到处挖河沟子,哪年不淹死几个半大的娃?
都是叔亲手捞上来的,痛心呀!”
赵春生一阵沉默,宋驼子表面上性格孤僻,其实是个厚道人呀!
“叔劝过姓胡的,可你猜对方怎么说?
不淹死人,你个老东西哪来的买卖?
活爹这是给你找饭辙呢!”
宋驼子提起这茬破口大骂:“老子是吃了死人饭,可不愿意赚丧良心钱!”
赵春生安慰道:“叔,别跟浑人一般见识。”
“那天叔收了胡家的钱,可心里窝囊啊!”
宋驼子道:“于是叔就用网,把那具女尸挂在了河沿上一棵歪脖子老槐上,这老槐属阴,盘算着胡家是作到头儿了。”
赵春生表情古怪嘴角首抽搐,明白了为什么宋驼子说脏东西是他招来的。
老槐树属阴?
叔,你才属阴!
“那脏东西为什么不找胡家?
缠上了我家青藤娃。”
他很困惑。
“出岔子了!”
宋驼子黑着脸拍大腿,道:“还记得刚才在胡家看见了什么吗?
供着一路保家仙,邪祟进不了门!”
赵春生有点慌了,道:“叔!
你说什么也救救青藤娃,小三子从小勤工俭学,我这当爹的心里有亏,结婚生子知道家里穷,愣是一个钢镚没让我出,要是青藤娃出点事,我可怎么交代?”
“救娃不难,叔有办法。”
宋驼子的烟都抽到烟***了,也不觉得烫手:“可帮了这个忙,就得罪了一路黄仙!
这一路保家仙最是阴毒,断了人家的供奉,真的闹起来,我怕娃躲过这一劫,也长不大呀。”
赵春生无力的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脸色一会儿狰狞,一会儿铁青。
“叔!
眼下娃的这个坎儿得过呀,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狠狠掐灭手里的烟,下了大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