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打开的宝箱
窗外,垃圾车的引擎声、男人的怒吼声和装卸垃圾桶的嘈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原来是来收垃圾的王胖子,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简奶奶天不亮就出门捡废品了。
她心疼简小汪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总让她多睡会儿。
其实,简奶奶心里还很担忧,孩子太小,出去捡废品容易出意外,也怕被坏人拐卖。
可这小丫头根本闲不住,不让她出门捡废品,她就自己跑去旁边商场闲逛。
没办法,简奶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走偏僻无人的巷子;不管别人给什么好东西,都绝不能跟陌生人走。
隔三岔五,简奶奶还会讲些孩子被抓去变成残疾小孩被迫要饭、惨遭毒打的恐怖故事吓唬简小汪。
久而久之,简小汪从小就养成了极高的警惕性。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大件的垃圾要折碎了再放进垃圾桶里。
怎么总是吃人饭不干人事呢?
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王胖子的叫骂声传来,简小汪赶紧套上昨天己有些脏污的红色运动套装,趿拉着小拖鞋,匆匆拿起扫把和撮子小跑出去。
王胖子脾气十分暴躁,每次轮到他来收垃圾,不是骂人就是摔垃圾桶,垃圾站的人都对他又怕又烦。
听说王胖子脸上那道醒目的刀疤,就是收垃圾时和看垃圾站的大爷打架,被对方用铁锹砍的。
简小汪怕他怕得要命,每次他一来,简小汪就猫着腰,尽量让自己不被注意到,免得惹上麻烦。
此时,王胖子正挥舞着一个折断了的黑白色燕子风筝,暴跳如雷地叫骂着。
简小汪和简奶奶能住在这个垃圾站,多亏了政府和街道的照顾。
考虑到她们没住处又没收入,便给予了特困就业和安置补助,虽说每个月只有几百块的基本生活费,但既有工资又有安身之所,简奶奶对此十分满足和珍惜,也一再叮嘱简小汪,一定要尊重来收垃圾的叔叔阿姨。
简奶奶知道王胖子暴躁又不讲理,所以她总是嘱咐简小汪躲着他点儿,不管王胖子说什么,都别反驳,反正收垃圾最多半个小时就会离开。
简小汪此刻贴着墙根,低着头,拿着小扫把和小撮子,默默忍受着王胖子的大骂。
“你们家留这么小的孩子在家,可真是混饭吃呀!”
王胖子其实每次收垃圾看到最多的就是简小汪,今天他心情格外不好,就想没事找事发泄几句。
他一门心思盯着简小汪骂,没留意垃圾桶往自动装垃圾车上装的时候,掉下来一个碎玻璃瓶口。
倒霉的是,王胖子穿着黑布鞋的脚一下子踩了上去,疼得他惨叫一声。
简小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下意识地赶紧跑过去关心:“叔叔,您没事吧?
我去拿纱布。”
可正无处撒气的王胖子,恼羞成怒,一脚踢向简小汪,这一脚重重地踢在小姑娘的后腰处。
简小汪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双手本能地撑地,手心立刻擦破了皮。
她强忍着眼泪,爬起来就往屋里跑。
一进屋,简小汪迅速锁上门,踮起脚透过窗户往外看。
只见王胖子气急败坏地踢着那个碎玻璃瓶口,又狠狠地摔了从垃圾车上卸下来的垃圾桶,嘴里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走向垃圾车,打开车门,跳上车后扬长而去。
等垃圾车开远了,简小汪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上的插销,跑出去捡起扫把和撮子,默默打扫起被王胖子弄得一片狼藉的现场,小小的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的孤独和无助。
简小汪费力地扶起倒地的垃圾桶,将它推回原位,又仔细地把地上残留的垃圾一一收拾进桶里。
随后,她打开自来水管,认真冲洗着地面,水花溅起,冲走了污垢,也似乎想洗去清晨那不愉快的记忆。
做完这些,她才开始刷牙洗脸。
尽管家里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但简奶奶一首格外注重简小汪的个人卫生与生活习惯培养。
从简小汪刚能走路起,简奶奶就耐心教她自己洗脸、刷牙。
起初,小家伙常常把衣服弄湿,可简奶奶从不嫌麻烦,宁愿一次次给她换衣服,也要让她学会独立。
毕竟简奶奶年纪渐长,一身小毛病,她时常担忧,自己哪天要是突然不在了,留下这小丫头可如何是好。
洗漱完毕,简小汪就着开水和咸菜,吃下半个昨晚剩下的馒头。
填饱肚子后,她打来一大盆水,把奶奶和自己的脏衣服一股脑放进盆里,倒入洗衣粉,然后光着脚站进去,用力地踩了好一会儿,水花随着她的动作西溅。
接着,她搬来小板凳,坐下来仔细搓洗。
她的手小小的,没多少力气,洗起衣服来相当吃力。
而且,早上被王胖子踢过的后腰似乎破皮了,每次弯腰,都传来一阵嘶嘶拉拉的疼痛,可她只是皱皱眉头,咬牙坚持着。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简小汪终于洗完了这一大盆衣服。
她站在小板凳上,努力将一件件衣服挂到垃圾站旁边路灯和房檐之间栓着的一根绳子上,阳光洒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泛出淡淡的光晕。
洗完衣服,简小汪走进小仓库,拉出自己的小车,准备去小百货市场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捡到些大的外包装纸壳。
路过那个木头箱子时,她停下脚步,爱惜地摸了摸,轻声说:“等着哈,中午回来,我就打开你。”
许是早上被王胖子骂还挨了一脚,运气也跟着变差,这一上午,简小汪只捡到了几个很小的包装盒和几个饮料瓶子。
她垂头丧气地拉着小车往家走,往日的活泼劲儿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间,奶奶早该回来准备午饭了,可今天家门却锁着,冷冷清清的,不见奶奶的身影 。
简小汪把小拉车停在门口,抬手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串,打开了家门。
走进屋内,她拿出洗脸盆,接了些自来水,仔仔细细地洗手洗脸,动作娴熟又认真。
洗完后,她端起脸盆,将水泼向垃圾桶外壁沾满泥污的地方,顺带把那些脏东西冲刷干净。
接着,她弯下腰,从床底下费力地拉出米桶,用勺子舀了两杯米,放入电饭煲,认真地淘米、加水,随后按下煮饭键。
做完这些,她又走向菜板,拿起一个土豆,开始削皮。
奶奶昨晚说,今天中午要炒土豆片吃,这个小任务简小汪记在了心里。
从三岁起,简奶奶就开始教简小汪做菜了。
那时候,奶奶担心她用火不安全,所以总是叮嘱她,想做饭的话,必须得有大人在身边才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小的简小汪己经熟练掌握了好几道家常菜的做法。
这不,土豆削完皮后,她手法熟练地将土豆切成薄片,动作行云流水。
当简小汪把炒好的土豆片出锅装盘时,简奶奶满面春风地走进家门。
“奶奶,是捡到什么宝贝啦?
怎么这么开心呀?”
简小汪一边盛菜,一边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咱们小仓库里,是不是有个你捡回来的木头箱子呀?
我把它推去卖啦,你猜猜卖了多少钱?”
简奶奶一脸得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啊?
您把它卖了?”
简小汪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菜盘,还好及时把盘子放回了菜板上,心中满是震惊与不舍。
“对呀,卖了。
仓库本来就小,那箱子放在里面太占地儿,我就推到刘大发家卖了。”
简奶奶边说边拿着脸盆去打水洗手,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卖掉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简小汪顾不上端菜了,急忙小跑着跟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奶奶,那箱子打开了吗?
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呀?”
“我把锁头砸开了,里面全是信啊、书啊之类的,没什么值钱玩意儿。”
简奶奶一边洗着脸,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
“什么信?
什么书呀?
您看了吗?”
简小汪还是不死心,她对这个箱子充满了期待和好奇,脑海里一首想象着里面的东西,如今却被告知己经卖掉,心里别提多失落了,继续追问道。
“都是些学习用的书吧,我也看不懂。
不过,你应该用不上。”
简奶奶擦了擦脸,顺手把毛巾挂回窗台旁的钉子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走,进屋吃饭去。
那箱子可沉了,我都纳闷你昨天是怎么搬回来的!
刘大发他们说那木头好像挺珍贵的,所以给了五十块呢!”
简奶奶满脸笑意,十分高兴,对她来说,捡两天的纸壳都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
“哦……”简小汪心里空落落的,没亲眼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她实在不甘心。
吃饭时,她食不知味,胡乱扒拉了一碗米饭,便借口要去市场拿胖姐留给她的纸壳,匆匆拉起小拉车跑了出去 。
北城早秋,正午的阳光依旧炽热得仿佛能将空气点燃。
简小汪心急如焚,一路奔跑,没多会儿,汗水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全身,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
她太着急了,满心担忧跑慢一步,刘大发他们就会把箱子里的信和书当作普通废纸,一股脑捆起来扔到废纸堆里,到那时可就彻底找不到了。
从垃圾站到刘大发的收购站足有3公里的路程,简小汪迈动着两条小短腿,拼尽全力,中间摔倒了一次,早晨蹭破了的手掌又覆盖上一层新的伤口。
简小汪根本顾不上伤口,爬起来接着继续跑,最后只用了三十多分钟就跑到了。
远远地,她就瞧见那口原木纹的箱子静静摆放在收购站的一堆纸壳旁。
简小汪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连气都没喘匀,就急忙冲向箱子。
她费力地掀开厚重的箱盖,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许多信封,最上方有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给女儿的信”。
“女儿”这两个字,简小汪再熟悉不过,瞬间紧紧抓住了她的目光。
每次看到幼儿园放学,家长们满脸笑意地抱起小女孩,又是亲吻又是夸赞,说着“女儿真棒”,还有的妈妈会说“女儿今天最漂亮”“女儿今天最乖”,她都满心羡慕。
简小汪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时刻,被妈妈亲昵地抱着、亲吻、夸赞。
可简奶奶年纪大了,从她长大些后,就抱不动她了,更别说亲亲她。
平日里,都是她主动去抱奶奶,亲亲奶奶的脸。
“干什么呢!
小孩!”
一个男人从屋子里快步走出来,朝简小汪大声喊道。
“刘叔叔,是我呀,我是简奶奶的孙女简小汪。”
简小汪赶忙解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因为,担心简小汪年纪小容易受骗,大多时候都是简奶奶来卖废品,只有废品太多拿不动时,简小汪才会跟着一起来。
简小汪记性极好,所以对刘大发印象深刻。
“噢,简老太太的孙女啊,你怎么跑来了?”
刘大发正在吃午饭,看到有孩子跑进来,生怕孩子被杂物扎到或者碰到,赶忙放下碗筷,手里还握着筷子就跑了出来。
“叔叔,我奶奶不知道情况,把我的书给卖了,您能不能把它们还给我呀?”
简小汪仰着头,一张小脸满是汗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恳切,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难以拒绝。
“可……我己经给了你奶奶钱了啊。”
刘大发面露犹豫,看着小姑娘有些为难地说道。
“嗯嗯,我知道,叔叔。”
简小汪说着,从脖子上挂钥匙的小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金属戒指。
“我拿这个跟您换,可以吗?”
她高高举起戒指,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刘大发走近几步,接过戒指,先是仔细端详,又在自己黑色的T恤上擦了擦,接着用牙轻轻咬了一下,惊讶道:“哟,金的啊!
这可是金的啊!
不是你偷拿你奶奶的吧?”
简小汪对金银的价值还没什么概念,但看刘大发的反应,知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肯定能换回箱子。
她连忙摆手解释:“叔叔,这是七夕节的时候,我在垃圾桶里捡到的,真不是偷的!”
“噢,那拿这个换箱子,你可有点吃亏啊!”
刘大发毕竟是个商人,多年的收购生意让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您把我的箱子还给我就行!”
一想到那封“给女儿的信”,简小汪心里就充满期待,她暗自猜测,这会不会是妈妈写给自己的呢?
简奶奶说过,妈妈当初把她扔掉或许是有苦衷的,难道妈妈知道她在捡废品,所以用这种方式给她写信?
“那……行吧!
这样,你也搬不动,我免费帮你送回去吧!
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跟你奶奶说是拿这个戒指换回去的啊!
否则,我就不给你这个箱子了。”
刘大发说完,眯着那双因发福和衰老而下垂的三角眼,威胁地看着简小汪。
“嗯嗯嗯!”
简小汪忙不迭地点头保证,“我就跟奶奶说我是用纸壳换的。”
“嗯,就这么说,可别说错了哈。”
刘大发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头冲一首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的侄子喊道:“广财,你用三轮车给这小丫头送一趟箱子。”
广财瞧着也就十六七岁,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肆意张扬地乱着,像团枯草。
他长期在收购站干着捆货装车的活儿,不论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都在外面忙碌,皮肤被晒得黑亮黑亮,那是岁月和劳作留下的独特印记。
看到地上的箱子,他走过去,双手轻松一用力,就把箱子稳稳地搬到了三轮车上。
随后,他看向简小汪,下巴微微一抬,说道:“你也上来,我一块儿拉着你。”
简小汪面露犹豫,小声说道:“可是……那会不会太重啦?
回去可都是上坡路,你会累坏的。”
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关切。
“没事儿,上来吧。”
广财还是那副简洁干脆的样子。
等简小汪带着坐上车后,他便稳稳地骑上车,朝着简小汪家所在的垃圾站风尘仆仆的驶去。
抵达目的地时,西周格外安静,想来简奶奶正在睡午觉。
简小汪带着广财,将箱子搬进小仓库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光线昏暗,却让简小汪觉得是藏宝贝最合适的地方。
“谢谢你呀,大哥哥!”
简小汪嘴角上扬,眼睛弯成月牙,开心地道谢,声音清脆得如同银铃。
“没事儿……其实……”广财拽着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衣角,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停顿片刻,他叹了口气说:“哎,以后捡到东西,让你家大人去卖哈。”
说完,他跨上三轮车,双脚用力蹬着踏板,身影渐渐远去 。
简小汪站在原地,望着广财离去的方向,心里明白这个大哥哥大概是觉得她被坑了。
但她丝毫不介意,在她心中,那箱子里装的可是妈妈写给她的信,是千金不换的珍贵宝贝,承载着她对妈妈的思念和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