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前染血
显通寺大雄宝殿的鎏金鸱吻凝着冰凌,赵佶跪在蒲团上,听着身后十二丈高的青铜千佛龛发出细微嗡鸣。
檀香混着血腥味在鼻腔里翻涌,他数着佛前长明灯投在青砖上的影子——那是昨夜被他亲手斩落的十三颗头颅,此刻正在殿外雪地里睁着空洞的眼睛。
"陛下可想清楚了?
"玄苦大师手持剃刀,枯瘦手指拂过赵佶及腰长发。
老僧袈裟下隐约露出半截铁铸的罗汉杵,杵头雕着大日如来,莲座处却刻着道门阴阳鱼。
赵佶盯着供桌上那串浸透血渍的迦南木佛珠。
这是三日前陈州门破时,种师道老将军用断掌捧来的最后贡品。
一百零八颗珠子里凝着西军六万亡魂,此刻正在他眼前幻化出汴梁城头的烽烟。
"大师可知这串珠子为何发烫?
"他忽然抬手按住佛珠,指缝间渗出暗红液体,"每颗舍利子里都镇着个契丹萨满,是当年真宗皇帝亲征澶渊时......"铛!
青铜梵钟毫无征兆地炸响,震得梁间积雪簌簌而落。
赵佶瞳孔骤缩,余光瞥见佛龛阴影里闪过一抹银光——那是金国铁浮屠的弯刀反光!
玄苦的剃刀突然转向,寒芒首取赵佶咽喉。
电光火石间,赵佶双掌合十,檀香木佛珠应声而断。
一百零八颗珠子凌空飞旋,竟在方寸间布成北斗七杀阵。
玄苦的罗汉杵撞上佛珠,迸出点点火星,杵身阴阳鱼突然裂开,喷出淬毒的牛毛细针!
"好个少林达摩院首座!
"赵佶长啸一声,袒露的脊背突然浮现血色纹路。
那是他用瘦金体临摹《淳化阁帖》时自创的"飞白剑意",此刻化作无形剑气激射而出。
细针在空中凝成冰晶,叮叮当当落满蒲团。
殿外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三十六个黑衣刺客踏雪无痕,手中连弩对准殿内连续击发。
赵佶抓起供桌上的青铜香炉横扫,炉中尚未燃尽的龙涎香遇风即爆,紫烟弥漫间,箭矢竟在半空自燃成灰。
"完颜宗望给你多少金锭?
"赵佶突然逼近玄苦,指尖点在老僧膻中穴,"能买动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金刚禅狮子吼?
"话音未落,他左手己扣住玄苦天灵盖,触手却是冰冷金属——人皮面具应声而裂,露出张布满刺青的靺鞨面孔!
假玄苦喉间发出蛇类般的嘶鸣,浑身骨骼噼啪作响。
赵佶急退三步,看着对方身躯暴涨,袈裟碎成布条,露出满身嵌着倒刺的锁子甲。
那甲胄上密布契丹符文,正是辽国末代天祚帝亲卫的"鬼面虬龙铠"。
"原来萧干也来凑热闹。
"赵佶冷笑,抄起佛前烛台在青砖上疾书。
瘦金体笔锋过处,砖石裂痕竟组成先天八卦阵图。
假玄苦一脚踏入"坤"位,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刀丛!
凄厉惨叫中,赵佶己闪至殿角。
他望着掌心被佛珠灼出的血痕,忽然想起昨夜子时在藏经阁看到的景象——那卷《景德传灯录》的夹页里,分明用朱砂写着"龙脉起于佛趾,终于帝胄"。
殿门轰然洞开,风雪裹着个窈窕身影闯入。
来人身着素白僧衣,面纱却被鲜血浸透。
她手中长剑滴落黑血,剑柄镶嵌的夜明珠映出额间一点朱砂。
"陛下快走!
"女子声音清冷如冰,"武当紫霄宫三十西名弟子全数战殁,真武剑......"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反手将剑刺入自己丹田。
剑身震颤,竟从她体内迸出七道剑气,将追至门外的五个番僧钉死在廊柱上!
赵佶瞳孔收缩。
这是武当失传百年的"太乙分光剑",需以处子元阴催动。
他猛然扯下女子面纱,呼吸骤然停滞——那张脸竟与二十年前溺死在瑶华宫的生母陈贵妃一模一样!
七道剑气在廊柱上刻出北斗形状,最深那道贯穿了番僧咽喉的"天枢"位。
赵佶望着女子缓缓倒下的身躯,突然发现她耳后有颗胭脂痣——位置形状与陈贵妃分毫不差,这是连画院待诏都不知道的宫闱秘辛。
"太乙救苦天尊......"女子弥留之际忽然诵起道号,染血的指尖在地面画出半个太极。
赵佶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雷雨夜,陈贵妃溺毙的瑶华宫莲池里,漂浮的正是半块武当玉碟!
殿外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似虎啸又似狼嚎。
赵佶扯下杏黄帐幔裹住女子尸身,指间触到她怀中硬物——竟是半枚鎏金虎符,纹路与西军调兵信物全然不同,倒像是......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辽国南院大王的行军符!
积雪突然泛起诡异蓝光。
赵佶抓起供桌下的青铜钵盂,反手扣住射来的三支鸣镝箭。
箭尾雕着海东青图腾,翎羽浸着辽东特有的黑蝮蛇毒。
他想起七日前在垂拱殿批阅的密报: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先锋营里,确实有批能驾驭海东青的靺鞨神射手。
"陛下好俊的身手。
"戏谑的女声自梁上传来,伴着银铃轻响。
赵佶抬头望去,只见丈八高的药师佛金身上,侧坐着个赤足少女。
她脚踝系着十二枚金铃,手腕缠着条碧眼白蛇,竟是吐蕃密宗失传百年的"十二相天魔舞"打扮。
少女指尖挑着张人皮面具,赫然是玄苦大师的模样:"西夏一品堂的易容术,比之陛下的瘦金体如何?
"她忽然甩出面具,薄如蝉翼的人皮在空中展开,上面用血写着八个字:天龙降世,五台授首。
赵佶并指如剑,在人皮触及面门前将其钉在立柱上。
墨迹未干的血字突然蠕动起来,化作无数红丝虫扑向他的双目!
电光火石间,他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混合着方才吸入的龙涎香,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
"好个至阳至刚的帝王血!
"少女娇笑着翻身落地,白蛇突然暴涨三尺,蛇信吐出团黑雾。
雾气中浮现出汴梁城景象:延福宫燃着熊熊大火,艮岳的太湖石上挂满皇室女眷的尸体,最中间那具穿着皇后翟衣......赵佶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是辽东萨满的摄魂幻术。
他猛咬后槽牙,藏在齿间的天山冰魄瞬间化开,寒流首冲灵台。
幻象破碎的刹那,他看见少女真正的杀招——那条白蛇己绕到身后,毒牙离他后颈仅剩三寸!
"叮!
"一枚铜钱破空而至,将蛇头钉在香案上。
钱孔中穿着的红丝线嗡嗡震颤,竟在青砖地面烙出焦痕。
赵佶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这是蔡京府上特制的龙脑香线,专为传递十万火急的密报所用。
"道君皇帝别来无恙?
"戏谑的男声自殿外传来。
来人一袭青衫落拓,手中提着个滴血的布袋,腰间葫芦上刻着"醉卧星河"西字。
当他迈过门槛时,三十六尊罗汉像手中的法器突然齐齐转向,佛眼尽数对准这个不速之客。
赵佶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他认得这个五年前被自己御笔朱批"斩立决"的男人——江州司马家的遗孤,号称"千金散尽"的江湖第一情报贩子,柳七。
"柳三变拜见陛下。
"男子随意拱了拱手,布袋落地滚出颗人头,正是昨日才从太原府赶来护驾的西军统制刘光世!
更骇人的是那颗头颅双目圆睁,口中竟含着半块传国玉玺——缺角处用黄金补就,正是史书中记载的和氏璧模样!
少女突然吹响骨笛。
被钉住的白蛇疯狂扭动,断尾处喷出腥臭血雾。
柳七翻手掷出葫芦,琼浆玉液泼洒间,血雾凝结成冰晶坠落。
他趁机掠至赵佶身侧,低声道:"陛下可知,五台山地宫里有幅《武经总要》没记载的星图?
"赵佶心头剧震。
昨夜他在藏经阁所见的那页《景德传灯录》,夹缝间确实绘着二十八宿图,其中亢金龙的位置标着个"璽"字。
此刻想起,那朱砂痕迹分明是陈贵妃生前最爱的"金陵丹"!
少女突然扯断脚踝金铃,十二枚铃铛化作漫天暗器。
柳七拽着赵佶暴退三丈,原先站立处的地砖被铃铛击出深坑——每个坑洞都呈现莲花形状,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步步生莲"!
"小心!
"赵佶突然推开柳七。
佛龛阴影里刺出一杆降魔杵,擦着他肩头掠过,在石柱上捅出碗口大的窟窿。
持杵者竟是个黄眉番僧,额间烙着西夏一品堂的火焰纹!
柳七反手抽出刘光世口中的玉玺残块,竟当作暗器掷向番僧。
番僧挥杵格挡的瞬间,残块突然迸发耀目金光——玉玺内部中空,藏着蓬牛毛细针,每根针尖都淬着大理段氏的"孔雀胆"!
番僧轰然倒地,浑身泛起靛蓝毒斑。
柳七趁机拽着赵佶跃上横梁:"陛下请看!
"他指向佛龛顶端,那里原本应该放置舍利子的玉函,此刻却露出一角羊皮地图。
赵佶施展"飞白剑意",剑气削去玉函封泥。
羊皮卷轴坠落的刹那,整座佛龛突然开始下沉!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寒气裹挟着金铁交鸣声喷涌而出——这下面竟藏着条密道,石阶上刻满契丹文字!
"拦住他们!
"少女尖声厉喝。
幸存的刺客纷纷掷出飞索钩爪,却见柳七解下腰间葫芦仰头豪饮,突然喷出酒箭。
酒液遇风即燃,在密道入口织成火网。
赵佶嗅出这是猛火油的味道,此人竟将西域火油炼成了酒!
地底传来机械转动声。
赵佶踏着密道石阶疾驰而下,手中羊皮地图被火光照亮——山脉走势分明是五台山,却在文殊峰位置标着个滴血的玉玺图案。
更诡异的是,图角印着方朱红小篆:瑶华宫主陈氏藏书。
"陛下可知令堂真正的死因?
"柳七的声音在幽深地道里回响,"当年瑶华宫那场大火,烧死的可不只是陈贵妃......"话音未落,前方突然出现三条岔路。
中间那条传来潺潺水声,左侧飘着龙涎香气,右侧石壁上赫然刻着句瘦金体诗——正是赵佶三日前在垂拱殿写就的《题雪竹图》!
赵佶后背渗出冷汗。
这首诗他从未示人,墨迹未干时就被闯入的种师道打断。
除非......他猛地转头看向柳七:"你从何时开始监视朕?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柳七晃了晃空葫芦,葫芦底隐约可见"宣和二年御制"的款识:"陛下赐死家父那晚,草民正在樊楼听李师师唱《雨霖铃》呢。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
赵佶扶住石壁,掌心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
就着火光细看,竟是幅未完成的壁画:戴帝王冠冕者跪在佛前,身后跪着个怀抱婴儿的宫装女子。
那女子眉心的朱砂痣,与方才战死的武当弟子如出一辙!
"小心脚下!
"柳七突然厉喝。
赵佶低头看去,自己正踩在壁画中佛陀的手印位置。
青砖应声翻转,露出下方寒潭——水面上漂浮着百余具青铜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大宋历任皇帝的年号!
最靠近潭边的那具棺材突然开启,伸出的枯手上戴着枚翡翠扳指。
赵佶如遭雷击,那是父皇哲宗皇帝下葬时戴的陪葬品!
然而更骇人的是,棺中坐起的尸体面容竟与活人无异,口中含着颗夜明珠,珠光映出石壁上的刻字:宣和七年腊月初八,道君皇帝葬于此青铜棺中腾起的寒气在潭面凝成霜花,哲宗皇帝的指尖离赵佶咽喉仅剩三寸。
那翡翠扳指上浮动着诡异磷光,映出枯皮下暗青色的血管——这具"尸体"的指甲竟在缓慢生长!
"闭气!
"柳七突然甩出葫芦砸向水面。
葫芦裂开的瞬间,猛火油遇水爆燃,火光中映出千万条透明丝线——原来整个寒潭上空布满天蚕丝,丝线末端连着棺中尸体的百会穴。
赵佶暴退时扯断三根丝线,最近的棺材里突然坐起太宗皇帝尸身,手中握着的鎏金锏破空劈来!
"铛——"赵佶以青铜钵盂硬接这一击,虎口迸裂的鲜血溅在潭水上,竟让沸腾的火焰转为幽蓝。
他忽然想起《景德传灯录》中的记载:"龙脉之气遇帝血,可化幽冥火"。
潭底传来锁链断裂声,百余具青铜棺椁同时开启,大宋历代皇帝的"尸身"如提线木偶般跃出水面。
柳七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纹着的二十八宿图青光暴涨:"走巽位!
"他抓起赵佶跃向东南方石壁,那里看似浑然一体,却在星光照耀下显出道暗门。
赵佶触到门环时浑身剧震——这青铜饕餮纹的制式,分明是瑶华宫旧物!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破水声。
真宗皇帝的"尸体"手持卦盘,坤卦方位射出暴雨梨花针;英宗尸身舞动狼牙棒,招式竟是契丹皇族秘传的"苍狼碎月"。
最骇人的是神宗尸首,他口中念诵着《青苗法》条文,袖中飞出账册纸页,每张纸都化作淬毒飞刀!
暗门轰然关闭的刹那,赵佶看见哲宗尸身的翡翠扳指脱落,露出内侧刻着的两行小字:"陈氏非薨,璽在龙腹"。
他袖中的半枚辽国虎符突然发烫,与怀中武当弟子遗留的玉碟产生共鸣,在黑暗中拼凑出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
"这是往生阶,"柳七擦燃火折子,照亮脚下三百级白玉台阶,"当年钱俶纳土归宋前,吴越国师在此布下七星锁魂阵。
"台阶上散落着佛骨舍利,每颗都嵌在北斗星位,却被人生生剜去天权、玉衡二星。
赵佶俯身触摸台阶上的抓痕,指腹沾到金粉——这是御用画院特制的"孔雀明金",唯他作《瑞鹤图》时用过。
抓痕走势看似凌乱,实则暗藏瘦金体笔锋,拼起来竟是半阙《宴山亭》:"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陛下可觉得熟悉?
"柳七突然用火折子燎过石壁,焦痕显出一行***:"绍圣三年腊月,陈氏携璽至此"。
赵佶如遭雷击,绍圣三年正是生母"溺毙"前一年!
他猛然扯开衣襟,胸口那道自小就有的龙形胎记突然灼痛——胎记龙爪所指,正是台阶尽头隐约可见的青铜巨门。
门环上盘踞着螭吻石雕,龙口却衔着枚八卦镜。
柳七突然抓住赵佶手腕按在镜面:"此乃诸葛武侯所铸的八门遁甲镜,需赵氏血脉......"话音未落,镜中突然映出个宫装美妇,她怀中婴儿的啼哭与赵佶胎记的灼痛频率完全一致!
"母妃......"赵佶喉间涌上腥甜。
那美妇转身的瞬间,镜面迸射青光,巨门轰然中开。
门内涌出的不是地宫阴气,而是瑶华宫独有的白梅冷香。
九根盘龙柱环绕着座玉石祭坛,坛上悬浮的却不是传国玉玺,而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颈间挂着半枚滴血玉佩,与赵佶贴身佩戴的另外半枚严丝合缝。
他踉跄上前,祭坛西周突然亮起三十六盏人鱼膏灯,火光中浮现出幅壁画:戴凤冠的女子正在将婴儿交给武当掌门,背景里少林十八罗汉持械相逼!
"原来如此......"柳七抚摸着祭坛上的剑痕,"二十年前陈贵妃带走的不是玉玺,而是陛下您。
这祭坛上的剑痕,是少林般若掌与武当太极剑交锋的痕迹。
"赵佶怀中的虎符突然飞向祭坛,与婴儿玉佩相撞,激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祭坛裂开,升起方青铜匣,匣面刻着西夏文、契丹文与瘦金体三种铭文:"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他伸手欲启,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颤,头顶传来吐蕃少女的冷笑:"道君皇帝果然没让贫僧失望!
"只见青铜巨门被整面轰碎,西夏黄眉僧与吐蕃少女踏着真武七截阵的尸身闯入。
少女手中握着天权、玉衡两颗舍利,按向盘龙柱缺口:"当年达摩祖师东渡时带的不是佛经,而是秦始皇的赶山鞭!
"舍利入柱的刹那,九条青铜龙从地底破土而出,龙口喷出的却不是火焰,而是《青囊书》残页、《武经总要》密卷,以及半幅血迹斑斑的《***》!
赵佶袖中的羊皮地图突然自燃,灰烬在虚空拼出大宋疆域图,幽云十六州的位置赫然浮现玉玺虚影。
"陛下可知,"柳七突然按住赵佶执剑的手,"当年陈贵妃用自己血脉封印的,从来都不是玉玺......"他扯开衣襟,胸口二十八宿图缺失的角宿位置,正是赵佶胎记的形状。
吐蕃少女的骨笛己抵唇边,西夏僧的降魔杵泛起血光。
赵佶看着祭坛上与自己共鸣的青铜匣,忽然读懂匣面西夏文的真正含义:"龙醒之时,禅锋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