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山雪
她跪坐在禅房内,面前摊开的是爹爹留下的玉佩。
五年光阴将当年那个会为绣花针扎手而落泪的温府千金,磨砺成了寒山弟子口中的"玉面罗刹"。
就连玄明大师有时望着她那双结了冰似的眼睛,也会暗自叹息。
"温施主,陆公子到了。
"小沙弥在门外轻声通报。
温霁白指尖微颤,迅速将玉佩收入袖中。
她起身时,铜镜里映出一道清瘦身影——素白长袍,墨发高束,腰间悬着一柄细剑。
唯有左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提醒着她那一夜的真实。
禅院外,红梅映雪。
一个身着墨蓝劲装的男子背对她而立,肩头落了几片花瓣。
"陆既明。
"她唤道,声音比山涧的冰凌还冷。
男子转身,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自五年前那个血夜起,温霁白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每年冬至,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寒山寺,带来外界的消息,再与她切磋剑法。
"长高了。
"陆既明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他抬手比了比,"上次只到我胸口。
"温霁白冷笑:"你每年都说同样的话。
""今年有新消息。
"陆既明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太子府在找一个人——温尚书的遗女。
"温霁白瞳孔骤缩。
五年来,她以"霁白"的身份活着,连寒山寺的僧人都只知她是玄明大师的俗家弟子。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霁"是雪后初晴,"白"是血海深仇。
"他们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陆既明收起绢帛:"那晚的黑衣人隶属玄鹰卫,专为皇室处理见不得光的事。
他们清点尸体时,发现少了温家小姐。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温霁白突然拔剑,剑尖首指陆既明咽喉:"你究竟是谁?
为何对玄鹰卫如此了解?
"剑锋在陆既明喉结前半寸停住。
他不躲不闪,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如水:"我说过,令尊于我有恩。
""什么恩情值得你冒险五年?
""救命之恩。
"陆既明抬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剑锋,"十年前,我快饿死在街头,是你父亲的一碗粥让我活了下来。
"温霁白收剑入鞘,转身走向寺院练剑。
这是他们之间奇特的默契——用刀剑代替言语。
陆既明的剑法凌厉如朔风,温霁白则灵巧似飞雪。
金属相击声惊起几只寒鸦,温霁白注意到有只乌鸦的飞行轨迹异常笨拙。
陆既明面具后的眼睛也瞥向东南角的飞檐,"温姑娘的待客之道,倒是比去年更凶悍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指尖轻弹剑身发出龙吟。
陆既明的剑尖挑落了温霁白的发簪,青丝如瀑泻下瞬间,他借着错身的姿势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个字:有眼线。
温霁白会意,剑势陡然变得狠辣:"就这点本事,还想杀我?
"她故意将陆既明逼向那处飞檐,袖中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出。
一声闷哼从檐下传来。
黑影坠落时,陆既明的剑己贯穿其咽喉。
"玄鹰卫的斥候,看来太子查到这里了。
"两人又过了几十招后,陆既明收剑入鞘:“今日到此为止吧。”
抬眼目光扫过刚刚乌鸦消失的松林:"三日后,子时后山见。
"温霁白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梅林深处。
暗夜中,最后一片红梅坠入雪地,像极了十六岁生辰那夜飞溅的血珠。
三日后——子夜的寒山后山,积雪深及脚踝。
温霁白裹紧斗篷,呵出的白气很快凝结成霜。
她摸到袖中的玉佩——这五年来,她每晚都在研究父亲留下的这块玉,终于在最近发现了端倪。
玉佩在月光下会显现出极细的纹路,连起来竟是北境地形图,其中标记了一个叫"鹰喙崖"的地方。
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她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北雁南飞",或许那不仅仅是暗语。
"来得真早。
"陆既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次他没戴面具,却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温霁白转身,首接问道:"玄鹰卫为何监视寒山寺?
""太子怀疑温尚书死前将某样东西交给了玄明大师。
"陆既明靠在一棵古松上,"是一份名册,记录了北境将领与蛮族私通的证据。
"温霁白心跳加速:"所以这就是温府被灭门的原因?
"陆既明点头:"你父亲奉命暗中调查边关军饷失踪案,发现太子才是幕后主使。
那份名册若公之于众,足以动摇国本。
"寒风卷起积雪,扑在温霁白脸上。
她突然笑了,笑声比风还冷:"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太子殿下。
""霁白,"陆既明第一次唤她名字,"你现在知道真相了,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血债血偿。
"她抽出腰间细剑,剑身映着月光,如一泓秋水,"先从那些刽子手开始。
"陆既明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用这个。
剑太显眼,匕首可以藏身。
"温霁白接过。
匕首通体乌黑,唯有刃口一线银光,柄上刻着"既明"二字。
"你的贴身兵器?
"她挑眉。
"暂时借你。
"陆既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等你有了更好的再还我。
"温霁白将匕首插入靴筒:"我要下山。
""还不是时候。
"陆既明摇头,"太子府戒备森严,你现在去无异于送死。
"温霁白五指扣住靴中匕首,眨眼间刃口贴上陆既明颈侧动脉:"三个月前玄明大师的鸽子带回消息,太子在青州暗养私兵。
"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松枝,"陆公子觉得,是太子先找到寒山寺的暗桩,还是我先割开你的喉咙?
"陆既明拉开她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等到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面对整个皇室。
"他声音低沉,"我会帮你。
"月光下,两人呼吸交织成白雾。
温霁白突然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松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
"为什么帮我?
真的只是一碗粥的恩情?
"陆既明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只是恩情。
"他顿了顿,"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七年前温府春日宴。
"他声音柔和下来,"你在桃树下抚琴,穿一身鹅黄衫子。
曲子弹得...很糟糕。
"温霁白怔住。
那是她十西岁的事,琴艺确实不堪入耳。
记忆里纷扬的桃花中,那个站在回廊阴影处的黑衣少年逐渐清晰——当时所有宾客都说着客套的称赞,唯有他紧抿的唇角泄出一丝笑意。
"那个憋笑的..."她声音发涩,"是你?
"陆既明点头:"那时我刚入玄鹰卫两年,奉命保护赴宴的户部侍郎。
"那个春日,桃花纷扬如雨,她只顾着生气那个无礼的少年,却没注意他眼中藏着的惊艳。
温霁白的胸口不知为何有点闷:"现在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想让你知道,"陆既明轻声道,"我记住的不只是温府的仇,还有温宁昭的笑。
"温霁白——曾经的温宁昭——别过脸去。
五年了,再一次有人提起她那个被埋葬的名字。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己如寒潭死水,却不料这一句话竟让指间的剑穗无端轻颤。
"温宁昭……""早就葬在那场大火里了。
"陆既明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三日后,玄明大师会安排你以医女身份下山。
先去青州,那里有我安排的接应。
"温霁白接过地图,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掌。
那一瞬的温热让她心头一颤。
"陆既明,"她突然问,"你为何背叛玄鹰卫?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良久,他答道:"因为有些事,比忠诚更重要。
"PS:陆既明是玄鹰卫的“影”,女主以为他救了温府遗孤,就是背叛了玄鹰卫,其实是有多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