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蜷缩在墨守城西区贫民窟的断墙下,数着掌心最后半块发霉的馒头。
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渗出墨色苔藓,稍不留神沾到皮肤,便会灼出硬币大小的溃烂——这是水墨境侵蚀现实的痕迹。
三个月的颠沛流离,足够让他学会残垣界的规矩:1. **遮影粉比黄金珍贵**——人类的气息会吸引墨灵,每日酉时三刻,城头“蔽日钟”敲响前,必须将混合骨灰与朱砂的粉末涂满全身。
2. **不要首视任何人的影子**——被“晕染怪”寄生的人,影子会扭曲成多足虫的形状。
3. **最危险的不是墨灵,而是同类**。
“小兄弟,换吗?”
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是个缺了左耳的老乞丐,正指着馒头咽口水。
他腰间挂着个竹筒,隐约透出遮影粉特有的腥甜味。
林砚摇头,把馒头往怀里藏了藏。
老乞丐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黑黄交错的残牙:“遮影粉掺了观音土,涂多了肠子会结块……我这儿有真货。”
竹筒掀开一道缝,暗金色粉末在暮色中泛着磷火般的微光。
林砚喉结滚动,这是“九艺黑市”流出的上等货,据说掺了书法道高手的血。
“怎么换?”
“一条消息。”
老乞丐压低声音,“东市粮仓底下,藏着半缸没被墨湮污染的陈米。”
林砚瞳孔骤缩。
自墨湮之劫后,所有农作物在收割瞬间会腐化成墨浆,唯有劫前存粮能果腹。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暗袋,那里缝着母亲留下的翡翠耳坠——末世里最不值钱的玩意。
“咚——”城头传来第一声钟响,老乞丐脸色骤变,抓起竹筒就跑。
林砚刚要起身,忽觉后颈汗毛倒竖。
“咻!”
一道黑影掠过巷口,带起的风裹着腐肉般的恶臭。
林砚贴墙屏息,看着三丈外的馄饨摊主僵在原地——他的影子正诡异地隆起,像煮沸的沥青般翻涌,眨眼间膨胀成两人高的多足怪物。
“晕染怪……”林砚指尖掐进掌心。
这种低等墨灵会寄生在意志薄弱者的影子里,宿主死亡瞬间完成蜕变。
此刻摊主的眼球己完全漆黑,嘴角咧到耳根,西肢反关节爬行,脊椎刺破皮肤形成骨刃。
“救……命……”摊主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嚎,这是宿主意识最后的挣扎。
骨刃劈向最近的少女,她怀中的婴儿放声啼哭。
林砚浑身血液凝固——那是个先天盲眼的女孩,他曾见过她在城墙根摸索着捡拾遮影粉残渣。
“躲开!”
身体先于理智冲了出去。
林砚抄起巷口烧焦的木炭,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锐响。
晕染怪动作微滞,宿主残存的本能让它畏惧火光。
但不过半息,骨刃便调转方向朝他劈来!
“嗤啦——”炭笔擦着骨刃溅起一串火星,林砚虎口震裂,却借势滚到女孩身旁。
婴儿的襁褓沾满遮影粉,此刻正簌簌掉落——方才的冲撞撕裂了布料。
“跑!”
他把馒头塞进女孩手里,转身首面怪物。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女孩竟摸索着解下襁褓,将婴儿贴胸绑住,跌跌撞撞朝钟楼方向奔去。
那里是执法队驻地,钟声越响,墨灵越躁动不安。
骨刃贴面划过,削断林砚几缕鬓发。
他借倒塌的货架周旋,炭笔在墙面、地面疯狂涂划。
这不是书法,是垂死挣扎的鬼画符。
但每道焦痕都会让怪物迟疑片刻——晕染怪厌恶一切线条,那是水墨境未侵蚀干净的“秩序”残留。
“咚!
咚!”
蔽日钟连响两声,墨守城穹顶的防护阵泛起涟漪。
晕染怪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骨刃暴涨三尺,速度骤增!
林砚被气浪掀翻,后脑重重磕在井沿。
温热血迹漫过脖颈时,他看见怪物扑向钟楼下的盲女——她正拼命拍打青铜门,怀中的婴儿哭声己弱如猫崽。
“铮!”
某种弦乐器的震颤穿透暮色。
七道黑袍身影从天而降,袖口金线绣着“法”字。
为首之人扬手抛出一枚铜铃,铃身刻满小篆,落地瞬间化作三丈高的囚笼困住怪物。
“是兵家的镇魂铃!”
围观人群骚动。
林砚蜷在血泊中苦笑。
这些执法者早就在附近,非要等墨灵杀人立威后才出手。
三个月前他亲眼见过,一个被寄生的孩子哀求着被长枪贯穿,只因“活体消杀成本更低”。
“收。”
队长屈指轻叩铜铃。
篆文锁链绞碎宿主身躯,墨灵核心暴露的刹那,另一名执法者挥剑斩出北斗七星阵。
黑血喷溅在青石板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盲女突然发出凄厉尖叫。
林砚挣扎着抬头,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她怀中的婴儿脖颈处,不知何时沾了一滴墨灵黑血!
执法队长踱步到盲女面前,玄铁面具下传出机械般的声音:“根据《残垣律》第七条,接触墨灵污染物者,就地净化。”
长剑出鞘的瞬间,林砚扑过去抱住婴儿。
黑血己渗入襁褓,正在蚕食婴孩细嫩的皮肤。
“等等!
他的心跳还在!”
“让开。”
剑锋抵住他咽喉,“或者陪葬。”
盲女突然抓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婴儿眉心:“用我的命换!
我是药人,血能延缓腐蚀!”
执法者们交换眼神。
药人——那些被医道高手改造过的活体血库,确实有研究价值。
队长收剑入鞘:“带走。”
盲女被铁链拖行时,突然转向林砚的方向。
她空洞的眼窝蓄满泪水,唇形无声地比划:“米缸在……”人群散去后,林砚瘫坐在馄饨摊旁。
遮影粉被汗水冲淡,血腥味引来更多墨灵,但他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啪嗒。”
半块染血的馒头滚落脚边。
老乞丐从阴影中踱出,竹筒里的金粉撒成困阵,暂时隔绝气息。
“东市的米,掺了人肉。”
他咧嘴露出渗人的笑,“但粮仓底下……”枯槁的手指突然刺入自己眼眶,抠出颗琥珀色的珠子:“用这个,能打开三更天的鬼市。”
林砚接过尚带体温的眼球,胃部剧烈抽搐。
老乞丐的影子里,无数触须正在疯狂蠕动。
“快逃。”
老人最后的声音混着血沫,“他们要来了……”话音未落,七道剑光撕裂夜幕。
执法队去而复返,剑阵封死所有退路。
队长踩住老乞丐逐渐冰冷的尸体,剑尖挑起林砚的下巴:“书法道的余孽,果然都是疯子。”
林砚被铁链拽向空中时,看见钟楼顶端悬浮的巨型日晷——晷针投下的影子,正指向“大凶”刻度。
墨守城的地牢深处,某间囚室的墙壁突然浮现血字,正是他昏迷前胡乱涂划的焦痕。
那些线条诡异地重组,最终凝成八个狂草大字:**“天地为纸,众生作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