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沈世子和离那天,我们在沈府大打出手。全京城都说我不愧是西域回来的异类,
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与沈世子出生入死的陆将军却对我另眼相看。
他翻墙进入我的府内,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了一束西域独有的格桑花,
举在我的面前: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跟我成亲吧,成亲后,我们长居塞外。
我与陆将军相伴三载,今日正是我们的订婚宴。他在城南别院备下宴席马车,等我前去赴约。
我却早早躲在廊下,想给他个惊喜。不想听得他与好友闲谈:将军,您威名赫赫,
当真要娶姜姑娘为妻?她不过是个西域来的蛮夷女子。陆将军嗤笑:不娶她又能如何?
她与沈世子自幼相识,有着婚约。若她心中未曾放下,去寻沈世子麻烦,洛姑娘该如何是好?
我是姜绾歌,洛姑娘是那个夺走我未婚夫的女子。1.我立在廊下,
如受刑般听着屋内对话。手中准备赠与陆将军的礼物已被我捏得皱褶不堪,
而里头的声音仍在继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感叹陆将军对洛婉是如何牺牲自我,用情至深。
陆将军始终未再开口。直至众人话音落尽,他才道。洛姑娘跟沈世子门当户对,
我与洛姑娘竹马青梅,本就该替她搬走所有的绊脚石。原来在陆将军心中,
我不过是个绊脚石,是阻碍洛婉与沈世子相守的障碍。我望着手中的锦盒有些恍惚,
这是我为陆将军准备了近两年的礼物。陆将军每周都会送我一束花,从不例外都是格桑花。
我总扬眉:寻常人送女子都是牡丹芍药,你怎知我独爱格桑花。陆将军从不道明缘由,
直到一次饮醉,他靠在我肩上,将我整个揽入怀里,说道:西域女子,
成年礼时都会佩戴格桑花,寓意貌美无双。你及笄时呆在京城,我看你对西北方枯坐了一夜,
料你是想家了。我承认起初答应陆将军的追求,不过是想气一气沈世子,让他知道没了他,
依然有人将我视作珍宝。可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厉害。这偌大京城,知我者不过他一人。
从此后每次收到格桑花,我都会悄悄取下最艳丽的一朵晒干,夹在锦盒之中。
锦盒里装满了我与他的点点滴滴,每封信我都珍藏。正如他所愿,我的思乡之情得到缓解。
可如今现实狠狠地打了我的脸,我与陆将军之间何来情意?有的只是谎言。
与沈世子相伴十载,与陆将军相处三年,竟然都比不过一个洛姑娘。我在原地僵坐,
沉默片刻,让小厮去请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他是我大哥的亲信,婚前曾劝我回西域。
等了许久,那人才姗姗来迟。是谁寻我?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去通知大哥,接我回西域吧。2我与沈世子相识于京城,
那时我刚从西域归来,自小在异域长大的我不通汉语,常有人假意亲近,当面说些难听话语,
见我不解其意时便肆意嘲笑。沈世子也总这般,不同的是他从不说我的坏话,
而是赶走那些人后,悄声对我说一句:我心悦你。他不知道,这句话我恰好听得懂。
于是某日,我故意回了一句:我心悦你,也。我亲眼看着沈世子从耳根红到脖子,
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我刚觉得玩笑是否开得过了,他立刻起身,慌忙逃离。
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却连滚带爬地逃得更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我心想,完了,
怕是要失去这唯一的知己了。谁知第二日,他一见我就冲过来,将热腾腾的早点塞进我手里。
我吓了一跳,用西域话问他:你这是作甚?他红着脸别扭地用汉语回答:给心上人的。
我也红了脸。因为这句话,我也听得明白。少年少女初尝情爱总是疯狂些,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所以及笄那年,我毅然放弃了回到西域,只为能留在沈世子身边。
沈世子知晓此事时已无法挽回,他抱着我哭得声音嘶哑,说要让我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他当真做到了。与他在一起的十年,他不曾纳妾,我也不曾为生计发愁。我喜欢的胭脂水粉,
只要铺子里有新品,第二日沈世子就会命人送来。我素来不惯外头饭菜的味道,
沈世子再是上朝繁忙,也会想方设法回府亲自下厨。为了我,他把自己累得一身病痛。
我心疼地劝他别这般辛苦,他却弯着眼角摸摸我的发髻说:这本就是你该有的日子。
他为了我,受什么苦都甘之如饴。直到洛姑娘出现。她明艳动人,
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闯入了沈世子的世界。她关心他,心疼他,却从不逾矩,
即便如此我也嫉妒得发狂。我岂能容忍旁人对沈世子嘘寒问暖,一怒之下我闹得不可开交,
却输得一塌糊涂。就连故交都不曾站在我这边,他们纷纷指责我不知足,
只有陆将军坚定地护在我身后。他就像坚定的盾牌,坚实的泥土,始终默默守护着我,
待我回过神来,已经离不开他的存在。我想,命运总有转机,我失去了沈世子,
却得到了陆将军,不是吗?可惜现实不会善待我,只会狠狠地打我耳光,疼得我泪如泉涌,
落在地上,落在唇边。真苦。我哭得喘不过气,可大哥的亲信却道:汗王让我转告公主,
西域如今已不再是您的家。这是何意?我有些发怔。我听见他长叹一声,说:公主,
您向来聪慧,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瞬间就懂了。西域近来不安分,与朝廷多有摩擦。
我一个离去许久,甚至与大汉世子结亲的人,如何能被接纳呢?我明白了。我点头。
亲信语气沉稳地说道:公主,这世上你不能依靠任何人,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西域为了布局,有意在京城获得一块盐场......如今最大的敌人,
就是世子与将军两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擦干眼泪,心中已有计较。人真是奇怪,
我指尖虽还在颤抖,心却已经平静如水。3我擦干脸上的泪痕,送走古人后,
转身去了街角的胭脂铺。看着笑脸相迎的掌柜女儿,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替我梳妆打扮一番。掌柜女儿很是懂事,并未多问缘由,
只是轻声细语地与我说着闲话。见我闭目养神,她便也安静下来。
我能听见的只有梳子轻轻划过发丝的声响。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向那块盐场。
在我与沈世子还未分道扬镳之时,我就听他说起过城南的那块盐场,
那时他因为这件事忙的脚不沾地,还经常与我抱怨不过一块儿盐场而已,
不仅竞标的日子一拖再拖,开价还那么高,他得和陆嘉言联手才能勉强吃的下来。
陆将军和沈世子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俩要是合作应该没人能抢的过,
也就是说我的对手只有他们两个。现在他们两个因为我的缘故在明面儿上是闹掰的状态,
我想这应该也是他们的一步棋,等到了拍卖地契的时候他们再出其不意的联手,
城南这块儿地岂不是稳稳当当的落入他们的口袋?在他们眼中,
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西域女子。一个只知儿女情长,连血都不曾见过的人,
又有何威胁可言?我的确天真,但那是在遇见沈世子之后的事。在那之前,
我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河西四郡贸易几乎由我掌管,我懂得的,
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得多。我定要将他们各个击破,夺得我想要的一切。正想着,
外头小厮来报,说是沈世子遣人来寻。那人声音温和有礼,问道:姜姑娘,可要动身了?
我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这就来。我在胭脂铺买下不少胭脂水粉,
嘱咐掌柜女儿先存着,改日再来取,便毫不迟疑地往醉仙楼去了。雅间内,
陆将军与他的友人早已备好,我刚到门口,房门便被人拉开。铜锣声响,彩带纷飞,
众人齐声道贺。三载相守,可喜可贺!愿你二人白首偕老!
京城模范眷侣又来招人羡慕了!屋内装点一新,遍地铺满艳丽的格桑花,
房梁上挂着无数红绸,绸带上系着许愿竹签,每支竹签上都绑着我与陆将军的名字,
美得宛如戏文里才有的场景。4.陆将军立于厅中,满面笑意地望着我。待我行至近前,
他抱住我,取出早已备好的婚契。绾歌,你我已共度三载春秋,这三年来我每日如在梦中,
深恐梦醒时你已不在身旁。所幸每次睁眼,你都在我身边。这样的日子,
我想与你过完这一生。你可愿意?我忍不住落泪,若是陆将军当真心悦于我,该有多好?
可惜世间没有这般如意事。我垂眸,装作愧疚难当道:陆将军恕罪,
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沈世子。雅间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愿给他们开口辩驳的机会,轻声道:我们缘分至此。随即夺门而出,
一副难以面对的模样。实则是怕自己笑出声来,一想到陆将军会因我一句话而焦头烂额,
我就按捺不住唇角上扬。一出醉仙楼,我神色骤然转冷,直接换了身份牌,坐轿子去了分号。
我兄长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此时应已与分号打好招呼,就算我贸然前去应当也无妨。
果不其然,我刚踏进分号大门,管事便迎了上来。姜小姐,韩大人在会客厅等您。
我点点头,心下却觉蹊跷,为何要特意等我?当我走进会客厅,
看到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时,惊讶出声:韩司渊?!韩司渊是我的玩伴,
在我去西域前我们情同手足,如今算来已有十三载未见。
他朝我笑道:我就知道以你这性子,今日定会来。一句话,打破了我们多年未见的生疏,
他那熟稔的模样与小时候别无二致。我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会来京城?都怪你兄长,
他无奈地摇头叹气,想在京城做点事,自己却在西域逍遥,派我来应付这群豺狼虎豹,
真真令人头疼。行了,别喊头疼,如今帮手来了。韩司渊左右张望,就是不看我。
帮手?在何处?我怎么瞧不见?我没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都这般年纪了,
你这张嘴还是这般讨打?不是我说大小姐,韩司渊苦笑着摇头,京城的水太深,
你怕是把握不住。水深又何惧,搅浑不就行了?见我神色坚定,韩司渊欲言又止,
我径直道出计策。沈世子与陆将军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只要离间他们二人,便再无威胁可言。
我虽不认为自己能让他们反目成仇,但洛姑娘却能。他们都如此在意洛姑娘,若事关她,
他二人定会心生嫌隙。纵使洛姑娘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合作,我自有法子分散他们的注意,
让他们无暇顾及盐场之事,到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话说完,我觉得口干,正要端茶解渴,
却被韩司渊塞了块蜜饯。我诧异地望向他,他轻抚我的发顶:受了这许多委屈,
该尝些甜头了。我偏过头去,抹去眼角的泪珠,平复心绪对韩司渊说:府上现在回不得,
陆将军寻不到我,定会去府上找,你帮我在铺子附近寻个院子。
要不...住我那处宅子?我投去责备的目光,韩司渊慌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正好有处宅子空着,我常住在铺子里!我索性应下,要了地址与门房暗号便离开了,
连轿子都未坐。到了韩司渊的宅子后我匆匆收拾一番,饭也未用,
便让下人去请了沈世子府上的门房。我给了他一锭银子,嘱咐他若是沈世子问起,
就说我在醉仙楼独饮。整理了半日,我才发觉这些年来,前十年认识的人都与沈世子有关,
后三年则全是陆将军的亲朋,整整十三年,竟无一个真心相交的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