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闻曲不见血
明月楼的傍晚依旧歌舞升平,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在明月楼二楼的楠木楼梯处,风风火火走来一位梳着圆髻头,身披嫩绿披帛的女子,她手捏帕子轻甩,眉目间依稀流转风情,能看出其年轻时的妖娆风华。
钱妈妈的笑声穿透力十足,犹如锣鼓,让站在跟前的都人震得耳朵疼。
只见她身旁有一队穿着绫罗秀装的女子,全都穿着层叠薄纱,或抱着琵琶,或端着酒壶候在阁楼间,旁边的小厮咋嘛着嘴,摸着下巴挑拣,指了三人。
“诶哟,通判老爷不多挑几个?
奴家可把全楼里最水的都叫过来了,您看……”钱妈妈搓着双手赔笑,面颊上的脂粉随着她愈发扩大的笑容扑簌簌抖落。
小厮摆摆手,这喝酒佐乐之事不宜多人,不然反而会失了趣味。
“若是要上酒加菜,我会自己招呼,莫要打扰大人们谈事。”
小厮挥袖挥退众人,仅带着挑好的三人进入天字一号房内。
啪!
门关了,堵住了钱妈妈还想说什么的嘴。
钱妈妈看着紧闭的房门,转头翻了一个白眼:“开眼了,谁人谈事到花楼谈~”转身扭着腰领着一队清丽美人下楼,一边摸着手腕处嵌着绿松石的金镯子,一边喃喃自语:“奇了怪了,最近楼里有新买来的琵琶手吗?
也不知吃啥养的,怎得那么高……”屋内,苏雪霏及另两位女子欠身行礼后,便坐下摆好架势,缓缓抬眸,柔柔地看向坐在主位的人,这位大概便是这珠海津的那位顺带管着市舶司的通判了。
“不用拘束,你就弹平时最熟练的曲子即可。”
林通判身侧,一续胡中年人手持竹扇,冲着几人和蔼微笑,一派随和的样子。
“是。”
苏雪霏应和,素手抬起轻抚琴弦。
音色便如行云流水,时急时抑,指尖拨动间如诉相思哀泣,让人随着曲中暗含的情人缠绵缱绻跌宕惆怅,韵律悠扬,引人回味。
“不错。”
坐在主位的林通判满意一笑,端起酒杯,给旁边作陪的续胡中年人递了一个眼神。
“哈哈,林大人满意就成。”
续胡中年人立马放下竹扇,双手持杯,与林通判碰杯。
“这次啊,多亏林大人,还有张大人的举荐,小子感激不敬,日后定还为大人们鞠躬尽瘁!”
最边上一身穿巡检服的年轻男人一连喝了两杯,身子不由低了再低。
“唉,子真你这是作甚,你放心,以后需要用到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不必拘束,只当是平常家宴。”
林通判虚抬着手,笑意不减。
这是他家族的子侄,以后办事的用知根知底的人最好,自然不会冷落了他,雅间内笙歌靡靡,气氛和乐融融。
苏雪霏一曲毕,放下琵琶起身行礼,行里的规矩,乐技要轮换着弹奏。
走至倒酒舞技身后,附身拿起酒壶,被坐在林通判旁边的那名舞技斜眼看了一眼后,便规规矩矩地走到那名叫子真的巡检旁边坐定倒酒。
这点小九九当然瞒不过上首的这几位,不过林通判被女子间如吃醋般的小把戏很是受用,便也不管,只是和身边的人传杯送盏。
“大人,听说咱们这儿要来一个巡查使,说是奉命查走私的事,下官怕不止是……”那续胡中年人见上首那位心情不错,便压低声音,试探着出声。
“张推官,您如果说的是那沈巡查使的话,那大可放心,虽说得官家优待,可却是有名的脏官,只要给的金银够多,那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子真放下酒杯,优哉悠哉又倒了一杯,声音己经带着些醉意,回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嗤笑道:“这巡检使是临时差遣,这位己经在珠海待了半年,不日便要回京了。”
“这,子真是如何知晓这等秘辛的……”苏雪霏手一顿,眼中闪过杀意,唇角笑意加大,不动声色地继续倒酒。
“在番禺县尉宅中,当管家的刘大壮是我姑姑的表弟的兄弟的兄长,我和他一起喝酒时亲口说的,县尉大人亲自给那位送上薄礼,他的那些事儿啊,就都一笔勾销了!”
张推官不由露出笑容,匆忙道:“当真?”
他转头和林通判对上眼神,对方眼中的揶揄证实了这一消息,接着仰头哈哈大笑,喜不自胜地从苏雪霏手中拿过酒壶,给林通判和林子真各添了酒。
“那,这次苏家船队遇匪的事……只能是一场意外了。”
张推官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低声喃喃道。
“咳咳。”
林通判警告地曲手磕了磕桌子。
张推官自觉失言,立马拿起竹扇挡嘴转移了话题,说起和另一商贾世家的交易,张口间便是几百两黄金。
如果光靠朝廷的俸禄怎么够上下打点,不打点想往上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官和商贾有利益交换是必须的,这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只要别太过分,大家都这样干,也没人来专门找你麻烦。
只要身处在这仕途之路之上,想要片叶不沾身根本就不可能。
苏雪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强压怒火,起身和另一琵琶女交换位置,一曲毕,该她弹奏了。
这次的曲子比第一次弹得更具意境,十指翻飞似铁骑踏阵,铮铮然如金戈迸火,飒飒间恍然箭雨倾天,轮指急扫处,仿佛万马齐喑云垂野……一人身披战甲血战不退,单手持剑立于万军当前,一颗血珠从剑刃滑落。
“啪——”苏雪霏手中的琵琶嘶鸣,弦陡然断了。
“可惜。”
林通判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给他弹琵琶倒酒的乐技,这首曲虽然技艺不算顶尖,他在宫里听过多得是技艺超群的琵琶曲,但刚才的曲子情感充沛,可以说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可遇不可求啊。
“你谈情曲一般,可这武曲却甚有灵性,比之宫中教坊琵琶能手也不差了,你叫什么名字,下次还找你。”
“妾名唤雪霏,蒙官人称赞。”
苏雪霏看向上首那人,似是要深深记住这位官老爷的面容,露出自走进这雅间后——最真心的笑容。
“下去吧。”
“是。”
苏雪霏欠身行礼,转身后便再也无法抑制笑意,借着烛光侧头,启唇无声地说了什么。
‘永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