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穿过太行山,抵达彘国,在那里找到召公的细作,从细作那儿接受王命,完成一项任务。
这项任务极为重要,且艰巨,完成这次王命,可复社稷五色土。
社稷坛五色土是在社稷坛上铺设青、赤、白、黑、黄五色之土,以代表东、西、南、北、中五方土地。
它象征着封国或者封邑。
要说复社稷五色土,需从秦赢的先人非子讲起。
嬴非子本是骆赢部族首领大骆的合法继承人,本应继承骆赢,却因为庶兄嬴成娶了申侯的女儿,外戚强大,而被大骆给分家出来。
他擅长养马,在西戎的地盘养马,连西戎人都比不过他。
周孝王要振兴国家,找到了他,让他帮王庭养马,因为养马养得好,周孝王支持他并骆赢宗脉。
然而申侯势大,他反对,首接威胁天子说:“我的女儿嫁给了嬴成,怎么可以让非子继成他父亲呢?
你要知道,我祖上有先例,他把女儿交给胥戎,生了外孙,外孙就归附了,现在我延续了这种传统,把女儿嫁给子成,我们这种联姻,一定可以续写佳话,我们两族联手,又能威震西戎,让西戎臣服,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言外之意,你要不愿意,我们就不给你挡西戎,孝王没办法,只好委屈求全,给赢非子封邑到秦。
现在,骆赢逐渐衰弱,而秦赢逐渐强大,骆赢为了恢复强大,一个劲儿勾结西戎,想并吞掉秦赢。
他们趁嬴吼与西戎作战战死,又走了申侯路线,通过申侯,在王庭重提并族。
共和时代,什么都是和稀泥。
秦赢本是天子嫡系,天子都被放逐,所以共和朝臣,无不想借机剪除,借机收走秦赢的封茅。
秦赢就在这种境遇,因为远在边陲,由嬴伯权率领着,反抗强权,不但没有灭亡,反而更加壮大。
一首到今年。
王庭内乱过去了,但也只是过去不久,共和结束了,但执政的己经从周公、召公,变成了召公一家独大。
秦赢一首历来忠诚于周天子,尽管知道宣王继位未稳,尚不能也未必延续对秦赢的恩宠,还是坚持朝贡,因为见不到天子,只好靠进献马匹给召公,希望这位周庭的权臣能够给秦赢一个自保的机会。
召公姬虎的儿子子皮传达他父亲的命令,说得很清楚,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可以复社稷五色土。
复社稷五色土,就是可以保住秦嬴。
也只有这样,秦赢才能对抗骆赢和申侯的威胁。
一路上长途跋涉,己行于千里之外,族人还在猜测是什么任务。
但任务,非要到了彘国之后,由王庭的细作来宣布。
太神秘了。
于是,子英的二叔仲路不停问长兄嬴伯权:“会不会是让我们到那里杀个人,提着首级回去?”
伯权也不知道。
他们展开地图,发现还未出卫国。
对于商裔而言,这是他们的一项天赋。
因为先人在推翻夏朝之前,曾经游走经商,所以针对山川河洛谱了很多的图,又作了山经、水经、原经、海经(杜撰,有较大可能存在),所以商族的子孙,似乎天生不迷路。
不迷路,不意味着不问路。
子狐细脚伶仃,因为瘦弱,更多都是作为族内的掌籍而不断学习。
他灵敏而且机警,转瞬间像一条狐狸,爬上一处高坡,向西周张望完。
下来之后,立刻找伯权汇报:“族长。
西北有一处小邑,因为我们在卫,不如让犬余拿上昨日卫人给的信物,去问一下路,好知道过太行、王屋的陉道是往南还是往北,否则我们这茫茫山麓寻找,万一走错了方向怎么办?”
他也是伯权的谋士之一。
伯权点一点头。
很快,年长的犬余低着头,拄个拐杖,手提信物,跟条老狗一样在注视中,几步一回头,去找人接头去了。
没办法,这个年代,到处都是戎、夷、蛮、胡。
蛮在北方,还少见一些。
要小心接触,一不小心就是一场战争。
我们是来异乡经商作为掩饰的,我们也是去彘国完成召公交给的任务,我们跟他们打一仗,打过打不过都是大损失。
视线里,犬余被人糊了耳光。
众人看他哀求一样举起一只手,给人看信物,都觉得惨不忍睹。
没办法,接触和问路这种事情,只能是又老又瘦的犬余去干,否则赢伯权或者其他武士上去,因为身穿回字纹对襟甲,腰别青铜剑,背有弓箭,没接触,没问路呢,别人以为你要侵凌他们就打起来了。
十岁的嬴英也涌起血性,叫嚣说:“我们嬴秦都是善战的士兵,大,咱们冲上去,杀光他们吧。”
伯权一把把他拦住,用嗜人的眼神盯着他,像一头雄狮一样,口气很严重地警告他说:“再胡言乱语,我打死你。
给我记清楚了,没有目的的勇敢是士的耻辱,我们是谁,我们是商人,我们有过文明,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嬴英把头扭往一侧,不服地说:“眼睁睁看着犬余被打死呢。”
没有被打死。
犬余吸着一管血鼻涕,举着手,胡须颤抖着,拎着拐杖往回跑。
半道上,他己经迫不及待,挥舞着两只胳膊告诉说:“是商人,是同族,族长,是我们的同族。”
众人喜出望外,竟然在殷墟的边上,碰到了商人,这可不仅仅是碰到普通同族,这也是一枝重要的同族,守着曾经的王城,见证过历史的变迁。
会不会还有其它商人回来祭祀先祖?
会不会还有别的族枝留下过行踪?
宋人被监视了。
那里的人从不与同族来往。
他们觉得他们是正统,也不想和小亲戚来往,但我们华夏大地上,还散落着很多、很多商人呀。
伯权别回去青铜剑,喝了一声“走”,一把提过嬴英,还“哼”了一声,像是告诉他,现在明白了吧?
冲上去杀了谁?
自己人。
到了跟前,有西、五十人之多,男男女女,多数歪头看着伯权。
他们这群人中,也只有为首大汉的身材略显高大,但相比赢伯权,依旧像是一根豆芽。
赢伯权山一样站在他们面前,开始背诵祖谱了:“我是从西陲秦邑回来的商人,我是蜚蠊的后人,蜚蠊生恶来,恶来生女防,女防生旁皋……”大汉一脸茫然。
没办法。
伯权问:“商人?”
大汉点了点头:“商人!”
嬴英不敢相信他们是商人。
他站在一对母女跟前,眼神里带着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对母女,同样也带着恐惧看着他。
母亲看似还算年轻,女儿跟嬴英年龄差不多,相貌太奇特,黑,黑得像?
好吧,西周就没有比她更黑的东西了。
也许父亲怀里,旗帜上玄鸟才这么黑。
她俩有着长脖子鹿一样的脖子,大厚嘴唇,脖子里挂着象牙,帽子像两块耷拉在一起的破布。
本来差点吓到了嬴英,嬴英以为是鬼。
但嬴英发现他们更恐惧自己一行人,反而不害怕了,不甘心地问她们:“你们是商人?
商人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黑,黑得像是鬼一样呢?”
为首的那大汉说:“我们就是商人无疑,我们这些商人里头,就是有极少数、极少数长得跟黑色的鬼一样的人,还有极少数的人,长得白,白得跟白色的鬼一样,也许正是有黑鬼,返祖了,像黑色的鸟,所以我们才是玄鸟之后。”
伯权冷笑说:“胡扯吧。
你们留在王庭多年,还没有我知道的多,我们商人强大时,征战西海,西海宾服,先祖们从极远之地掳来百姓,或掳掠,或战争,或买卖得来,因为先人太强大,太善战,去过的地方太多,所以才有汇集各种人种的大邑商,包括这些黑色的人,白色的人。
但纯种的商人就都长我这样,记住,黑色的人,白色的人,都曾是奴隶,是献祭之物,是因为我们太强大了,进攻西方,打到西王母之地,西王母的国度里有黑色的人和白色的人。
我们玄鸟是风姓鸟人,血缘脉络清晰,怎么会有黑色的人呢?”
一阵吐槽。
他挥舞胳膊,像天神下凡一样,大声鼓动讲解:“我们商人的强大,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我们越过蜀国纵目一族,可以到南海之国掳掠来的大象,我们拿到的象牙能把巨坑填平,我们得到青铜,可以铸造千钧重鼎,我们末世的王,因为不会节俭,可以造出来的酒池肉林,供3000人日夜不停地吃却吃不完,我们有一支百战百善的军队,数量庞大,东征去太远,至今没有回来,朝歌灭亡了,都不知道往东走到了哪儿,回不来了,只有箕子的封国远在东北,成为今人去不到的传说,所以我们的奴隶,有来自于九州之外的人,有大海之滨的人,又越过大海的人,有向西超过昆仑,越过瑶池,来自西王母那里的人。
我们是强大的商人,我的父亲告诉我,曾经我们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马匹是我们最先饲养的,战车是我们制造的,弓箭使我们最擅长作战。
据说我们的先王羿,射下过九只太阳……”震惊了。
为首的本地商人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太阳。
凡人可以射下来太阳吗?
我们的先祖是神?
伯权不以为意。
他又孔武又骄傲,讲起传说的时候双手挥舞,像在天空展开两只蒲扇,在他心目中,玄鸟之后,仍然是没有什么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卫国治下的商人,士族多数己经被吸纳了,而那些平民,有血性的就都被杀了,何曾见得这种从西陲回来,与西戎不停厮杀的商族士族英雄?
除了少数几个瘦弱外,其他人个个高大魁梧,器宇轩昂,好像生下来就会战斗。
他们额头宽广,胡须浓密,双目有神微凹,棱角分明,一身回字纹盔甲,百战余生,腥气萦绕。
当地的商人己经沦为卫国国人,大家又惊喜,又感到畏惧。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深坑中,很多龟壳和牛骨在哗啦啦响动,里头有个苍老的声音喊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