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还是浓稠的黑暗，只有远处路灯在窗帘上投下模糊的橘色光斑。
他盯着手机日历上那个小小的红圈看了很久，首到屏幕自动熄灭。
——母亲离家出走的第十个纪念日。
枕边的《宇宙尽头的餐馆》滑落在地，书页间露出程野手绘的书签一角。
黎阳伸手去捡，小指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粉色。
这个动作让被子里的寒气趁虚而入，他蜷起身体，像回到十五岁那晚空荡荡的衣柜。
手机突然震动。
黎阳条件反射地解锁，却在看到发件人时屏住呼吸——程野的消息顶着"05:20"的时间戳：学长早安！
今天有颗特别亮的金星！
后面跟着张模糊的星空照片，角落里有根疑似***杆的阴影。
黎阳放大图片，发现取景地似乎是学校操场，看台上积着薄霜。
这个疯子居然凌晨五点去拍星星？
他下意识打字"会感冒"，又逐字删除。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跳出一条：PS：快递大概九点到你们学校菜鸟驿站^^黎阳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今天这个日子，他通常会给母亲那个早己停机的号码发短信，然后去校外网吧通宵翻译稿子。
去年今日陈诚试图给他过生日，结果在KTV找到他时，黎阳己经灌下半瓶威士忌，正用流利的英音背诵《李尔王》的独白。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语音请求。
黎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接通时耳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和程野的喘息："学长！
我在你们校门口了！
""什么？
"黎阳猛地坐起，额头撞到上铺床板。
陈诚在睡梦中咕哝了几句东北方言。
"开玩笑的啦~"程野的笑声混着电流声，"今天月考，我刚到学校。
"背景音里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响，"但快递是真的！
是我做的——"通话突然中断。
黎阳盯着结束通话的界面，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地跳动。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发现窗玻璃上结着冰花。
十一月七日的初霜，和母亲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菜鸟驿站刚开门，黎阳就拿到了那个包裹——巴掌大的牛皮纸盒，缠着夸张的星空胶带。
拆开时有什么东西闪着光落在地上，是颗用锡纸包着的星星糖，粘着便签："给学长的生日甜度+1"。
盒子里躺着三样东西：手工装订的《克拉克金句集》、银杏叶形状的书签，还有张对折的贺卡。
翻开贺卡那瞬间，黎阳的指尖传来细微的电流感——扉页上用荧光墨水画了片星云，下方写着"给最特别的LY学长"。
星云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蓝光。
黎阳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自己随口提过喜欢猎户座大星云。
当时程野的摄像头对着草稿纸，沙沙的写字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哟，这啥？
"陈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
黎阳下意识合上贺卡，却被室友抽走了那本书。
"《上帝掷骰子吗》...这高中生还挺会挑。
"陈诚翻开扉页，突然吹了声口哨，"***！
"压膜的书页间夹着张照片：程野站在南川中学的物理实验室，举着块写满公式的白板。
最下方用红笔圈出一行小字："LY学长生日=宇宙大爆炸纪念日（对我来说）"黎阳的耳膜嗡嗡作响。
陈诚把书塞回他手里，突然正经起来："今天别去网吧了。
系里新到了批原版书，我帮你借了《2001太空漫游》的初版。
"校园广播突然开始放晨间音乐，是德彪西的《月光》。
黎阳站在原地，看着白气从自己唇间溢出，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母亲离家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去买袋白糖"，而此刻他手里攥着颗星星糖。
回到宿舍，黎阳给程野发了条"谢谢"，又觉得太冷淡，补了个句号。
对方秒回：学长喜欢吗！
书签是用图书馆那棵银杏做的！
后面跟着三个旋转的小星球表情。
黎阳拿起银杏书签对着光，叶脉间隐约可见细小的金色纹路。
他想起两个月前那个下午，少年在图书馆阳光下说"这叶子像学长的睫毛"。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条视频请求。
黎阳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接通瞬间屏幕却一片漆黑。
"学长能看见吗？
"程野的声音有些失真，"我在储物间，灯坏了。
"黑暗中传来窸窣的声响，接着一簇火苗亮起，映出少年沾着面粉的脸。
"我们班在准备月考，"他压低声音，"但我溜出来给学长点蜡烛。
"火光照亮程野手中的东西——歪歪扭扭的杯子蛋糕，上面插着根孤零零的蜡烛。
黎阳突然发现镜头角落贴着张便签纸，写着"黎阳学长生日应急预案"。
"本来想做星空蛋糕的，"程野用气声说，"但食堂阿姨说烤箱坏了。
"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学长许个愿吧？
"黎阳的喉咙发紧。
屏幕上的火焰微微颤动，像十五岁那年没能点燃的生日蜡烛。
母亲总说许愿是小孩的把戏，而父亲只会往桌上扔钱说"自己买"。
"我..."黎阳刚开口，视频那头突然传来怒吼："程野！
躲这偷懒？
"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某个老师的皮鞋上。
通话突兀地结束。
黎阳盯着黑下去的屏幕，首到陈诚推门而入："导员找你——***！
"他冲过来扳过黎阳的肩膀，"***哭什么？
"黎阳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窗外，初冬的阳光穿过银杏枝桠，在贺卡星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颗星星糖在他掌心融化，黏稠的甜味渗入指纹。
下午三点十七分，黎阳站在系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翻译作业。
导员递给他信封时，他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是那个每学期都会出现的、装着他父亲生活费的黄色信封。
回宿舍的路上，手机震动。
程野发来张试卷照片，作文题目是《最重要的人》，答题区画满了火箭和星星。
批改栏里红笔写着："想象力丰富，但考试请认真对待！
"黎阳停下脚步。
路边的银杏叶飘落在手机屏幕上，盖住那个鲜红的分数。
他打开摄像头，对准手中拆开的信封——里面除了钞票，还有张超市白糖的小票，日期是十年前今天。
按下发送键时，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