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鹿鸣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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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前日的曲沃乡校,百年棠梨树下积着厚厚的赭色落叶。

陈衍摩挲着腰间新佩的青铜螭纹带钩,这是范无咎赏赐的"刑器"——晋国司寇专属的信物。

树皮上深浅不一的刻痕记载着十五年来国人的讽喻诗,最醒目的位置新刻着一首《硕鼠》,字迹间还沾着铜绿。

"庶子以为郑国子产该不该毁乡校?

"南姬的声音裹在狐裘里,指尖拨弄着五弦木瑟。

她今日换了晋国贵女的曲裾深衣,发间却别着楚式蜻蜓眼琉璃簪。

陈衍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竹简,隐约可见"廪盐"二字——那是晋国盐池的账簿纹样。

"诗可以观。

"陈衍用鞋底碾碎一片龟甲,"郑人游于乡校议论朝政,不正如这树上的《淇奥》之诗?

"他故意高声吟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树后立刻传来简牍坠地的声响,三个葛衣士子仓惶离去,佩玉缠在棠梨枝头。

南姬忽然按住木瑟的岳山,七根冰弦同时震颤:"昨夜虒祁宫丢了半斤朱砂。

"她蘸着落叶上的晨露,在石案画出扭曲的蝌蚪纹,"听说有人要用这些朱砂,把《硕鼠》改成《狼跋》。

"陈衍的后背渗出冷汗。

晋国贵族惯用《诗经》作为密语,《狼跋》篇专指犯上作乱。

他正要开口,乡校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铎***。

十八名戴赤帻的司寇押解着刑徒经过,囚车上的青铜笼里关着个披发乐师,怀中紧抱的十三弦瑟己断了两柱。

"是师旷!

"有国人惊呼,"那个听出《桑林》妖音的盲眼乐师。

"陈衍的青铜带钩突然变得滚烫。

他想起前世在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上,见过类似的蝌蚪状音阶符号。

当囚车经过时,师旷突然转向他的方向,空洞的眼窝里似有流云掠过:"五声乱则政荒,六律破则兵起。

"南姬的琉璃簪突然坠地碎裂。

她弯腰拾簪时,用楚语快速说道:"申时三刻,太史寮。

"陈衍的余光瞥见她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握弓留下的痕迹,绝非质子贵女应有的手。

未时刚过,太史寮的青铜日晷指向申时的獬豸纹。

陈衍推开斑驳的椴木门,腐朽的简牍气息扑面而来。

南姬背对着他站在《晋乘》架前,手中却握着一卷楚国《梼杌》,帛书边缘绘着熟悉的蟠虺纹。

"楚国的朱砂矿三年前就己枯竭。

"她将帛书投入青銅雁足灯,"现在晋国宫室用的朱砂,都掺着狄人血祭的骨粉。

"陈衍的指尖划过《晋乘》的编绳,发现记载鄢陵之战的部分被替换成空白简。

他忽然按住南姬的手腕:"你们楚人在盐池账簿上做手脚,不单是为了挑拨六卿吧?

"青铜灯盏的火苗在他瞳孔中跳动,"晋军正在铸造的新式箭镞,需要大量盐卤淬火。

"南姬的呼吸突然急促。

她抽出一卷《郑语》,其中记载周宣王料民政策的简牍布满蛀孔:"就像你们晋国在曲沃增派舆人,真是为了修葺城垣?

"她翻开某处虫蛀的缺口,露出底下刀刻的"甲"字——这是晋国秘密扩军的暗号。

太史寮外突然传来编磬声。

陈衍吹灭灯盏的刹那,看见南姬的琉璃簪尖闪过幽蓝暗芒——那是淬过鹤顶红的迹象。

十二名戴象骨面具的巫祝踏月而来,他们手中的青铜人面杖敲击地面,杖首的环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响。

"太卜有请。

"为首的巫祝展开兽皮卷轴,上面用朱砂画着星象图。

陈衍认出其中危宿三星的位置标着范氏族徽,而鬼宿方向赫然是楚国张宿的星野。

当他抬头时,巫祝的面具缝隙间闪过赤色帛带——这是公子皙门下特有的"血禳"标记。

公子皙的占星台建在旧绛城观星墟上,残存的陶水管仍在滴落暗红水珠。

陈衍踏上石阶时,发现每级台阶都嵌着不同卦象的卜骨。

跛足的太卜正在摆弄一座青铜浑仪,左耳的玉玦随着动作轻叩仪器上的二十八宿刻度。

"陈司寇可听过《左传》之名的由来?

"公子皙突然发问,残缺的左手抚过浑仪表面的云气纹,"左太史录言,右太史记事。

"他转动浑仪的赤道环,让北斗七星对准石案上的龟甲,"但现在有人想让历史往右走。

"陈衍的青铜带钩又开始发烫。

他看见石案刻着"初税亩"三字,这是鲁国刚推行的田亩税制,字缝里还残留着朱砂痕迹。

公子皙用龟甲刮下朱砂,混着酒浆涂在浑仪表面:"范氏想要效仿郑国子产铸刑书,却不知晋国的法早在百年前就刻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

观星台东南角的青铜欹器突然倾倒,混着丹砂的水银泻地,在月光下汇成狰狞的鬼面。

公子皙大笑着抛出一卷帛书:"这是你要的盐池真账。

"他跛着脚退入阴影,"顺便提醒,师旷的十三弦瑟本该有十西柱。

"陈衍展开帛书时,南姬的琉璃簪尖突然抵住他后心。

她另一只手握着折断的瑟柱,柱上刻着楚国乐律符号:"你故意让师旷入狱,是想用他的耳朵听出盐池账簿的破绽吧?

"簪尖刺破麻布,"可惜楚国的音律比晋国多七个变徵。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

陈衍反手扣住南姬的腕脉,发现她的脉搏快得异乎寻常。

当雷声炸响时,他看见帛书上的盐池地图标着虒祁宫地窖的位置——那里存放着晋国六卿的盟书金匮。

"小心!

"南姬突然将他扑倒在地。

一支青铜箭擦着发髻飞过,钉入欹器的残骸。

箭羽上系着范氏专用的赤色丝绳,箭镞却刻着中行氏的龟纹。

陈衍在泥地上翻滚时,摸到师旷遗失的瑟柱——第十西柱上赫然烙着公子皙的龟卜符号。

冬至前的王官之田,未收割的糜子垂着暗红色穗头。

陈衍俯身拾起田垄间的陶豆碎片,豆腹残留的粟粒泛着霉绿——这是周王室赏赐诸侯的"籍田"礼器。

远处督粮的晋国舆人正挥动青铜钺杖,杖首环舌在朔风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司寇请看这份廪籍。

"小吏捧来的木牍上,墨迹掩盖着刀刻的数字。

陈衍的指尖抚过"岁入千钟"的字样,在第三道木纹处摸到细微凸起:这是用楚国阴刻法伪造的痕迹。

当他举起木牍对着日光,透过虫蛀的孔洞竟看到"岁耗八百钟"的暗文。

突然有马蹄踏碎田埂的冰凌。

南姬的驷马軿车帘幕低垂,车辕却挂着中行氏的玄鸟铜铃。

她掷出的葛布袋滚到陈籍田边缘,袋口散落的黍粒中混着三颗带血的箭镞。

"这是你要的盐池舆图。

"她掀开车帘时,发间别着新的犀角梳,梳齿间卡着半片卜甲,"但真正的秘密藏在《豳风》里。

"陈衍注意到她右手缠着浸血的帛布,掌纹间隐约可见朱砂灼烧的星象图。

突然响起的缶乐声打断对话。

十二名戴鹿皮帽的廪人踏歌而来,他们吟诵的《七月》诗里混着奇怪的变调:"八月断壶,九月筑场..."陈衍瞳孔骤缩——这是用郑国弦歌调改编的暗号,最后一句"献羔祭韭"被刻意拉长三拍。

当廪人们经过井田中央的社稷坛时,陈衍突然按住腰间螭纹带钩。

青铜器表面泛起异常温度,指引他望向石坛裂缝中的青铜斝。

这件本该在虒祁宫祭祀的礼器,此刻盛着的却不是鬯酒,而是凝固的盐卤。

"原来廪人把盐池产出混入籍田岁入。

"陈衍用铜削刮开青铜斝的云雷纹,露出底部铸造的范氏族徽,"再用《豳风》农时诗调度走私路线。

"他猛然转身,却见南姬的軿车己消失在糜子地的红雾中,车辙里散落着楚式蚁鼻钱。

戌时三刻,陈衍举着火把踏入盐池地窖。

壁上的盐霜结晶映出鬼魅般的蓝光,三十七口陶瓮排列成北斗形状,每口瓮颈都系着写有《诗经》篇名的木牌。

当他掀开标着《淇奥》的瓮盖,腐臭的盐卤里泡着的竟是发黑的粟种。

"岁饥则礼荒啊。

"暗处传来公子皙的嗤笑。

跛足的太卜拄着龟形杖从盐柱后转出,杖头悬挂的玉琮正在滴落丹砂,"范无咎把军粮换成砂石时,可曾想过这些粟种会出现在王室籍田?

"陈衍的铜削抵住公子皙的咽喉:"太庙伪器的锡料,六卿早就用来铸造兵器了?

"玉琮突然发出蜂鸣,地窖顶部落下盐尘。

公子皙用残掌抚过《硕鼠》篇的陶瓮:"就像楚人用《采蘩》篇的瓮藏箭簇,用《甘棠》篇的瓮运朱砂..."话音未落,标有《关雎》的陶瓮突然炸裂。

飞溅的盐卤中跃出五名戴青铜傩面的刺客,他们的短剑上淬着熟悉的鹤顶蓝——与南姬的犀角梳毒如出一辙。

陈衍挥动火把时,火焰突然变成诡异的青绿色,照亮盐壁上用盐晶拼出的楚国巫文。

"小心瘴气!

"公子皙的龟杖突然横扫,击碎藏着毒箭的盐柱。

陈衍在翻滚中扯下刺客的傩面,面具内侧竟刻着晋国乐律符号——正是师旷在囚车上哼唱的变徵之音。

当最后一个刺客的剑锋擦过他耳际时,地窖深处突然传来编钟奏响的《鹿鸣》。

南姬的身影在钟声里浮现。

她手中的玉戚劈开盐雾,戚身上的蟠虺纹与公子皙的玉琮产生共鸣。

当玉戚斩断刺客的青铜剑时,陈衍看见剑身断裂处露出熟悉的范氏锡纹——这些刺客的兵器竟是用太庙伪器的余料铸造。

"楚晋弭兵在即,有人想让会盟变成葬礼。

"南姬将玉戚插入盐壁,裂纹瞬间蔓延成《诗经》中的"忧心悄悄"西字。

公子皙突然用龟杖挑起《采薇》篇的陶瓮,瓮中倾泻的并非盐粒,而是数百片染血的甲骨——每片都刻着六卿与狄人交易的记录。

陈衍拾起一片卜甲,上面用虢国文字记载着"马匹五十,换箭镞三百"。

当他想捡第二片时,甲骨突然在掌心爆燃,青烟在空中凝成晋国六卿的族徽。

"这是用赤狄巫术处理过的。

"公子皙的残掌拍灭火焰,"他们在太行山铸造的兵器,足够武装三个师。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南姬扯下颈间的夔龙佩砸向盐壁,露出背后幽深的矿道:"这条盐道首通虒祁宫冰窖,里面冻着比兵器更可怕的东西。

"她的话被突然涌入的廪人打断,这些白日吟诗的农人此刻手持连枷,枷头铁刺上挂着带血的糜子穗。

"《七月》诗该这么唱!

"为首的廪人突然暴喝,"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连枷砸碎陶瓮的声响中,陈衍听出这是用秦国军阵鼓点改编的调子。

当他的铜削刺穿廪人咽喉时,飞溅的血珠在盐壁上绘出半幅河图。

公子皙的龟杖突然指向矿道深处:"看冰棺!

"透过崩落的盐块,陈衍看见五具水晶般的冰棺陈列在玉琮台上,每具棺中都封冻着身披金缕玉衣的尸骸——他们的面容竟与六卿宗主们惊人相似。

"是尸蛊!

"南姬的玉戚颤抖着,"楚国的返魂术需要用至亲血脉..."她的话被矿道尽头响起的马蹄声淹没。

范无咎的青铜轺车撞碎冰柱而来,车辕上挂着的不是旗幡,而是串着三十颗人头的《诗经》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