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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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洒落窗棂时,徐桢和一袭缇色绣牡丹的缎裙,披了件素色狐裘斗篷,款款步入内宅的膳阁。

她到时,膳阁内早己人去屋空。

侍膳的女使恭敬回禀,“主君等不得先去翰林院了,大娘子请用膳吧。”

徐桢和一边落座,一边怪自己贪睡,想这毛病总是改不了,耽误事。

早膳是清粥小菜,盛怀安此时月俸不多,当年她也不好奢靡,陪着他日日朴素。

如今便是一口也难以下咽,摆了筷子,吩咐云起让厨房重做几个花样来。

自己则让屋里的另一个小丫头崔若英陪着。

她便是后来的崔妈妈,年纪比云起小一些,不过做事也稳妥。

“若英,花苑里的舒翠错红可还在?”

那是当年她最爱的兰花,特意搬了一些去苑子里。

“自然在,姑娘病了些日子没工夫料理,奴婢日日照看着。”

说罢,主仆二人迎着明媚春色走出了膳阁。

此时的盛宅小得很,用当年徐桢和自己的话说就是,一炉香还未燃尽,盛府便逛完了。

不过好在公婆都在宥阳老家,整个盛家都是她说了算。

这时她与盛怀安尚有温存,日子过得也顺心。

不知不觉走到库房,她让若英打开门。

当年侯府带来的十里红妆将库房塞得满满当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勇毅侯夫妇为她做尽了打算,奈何当年她太过任性。

“若英,午后帮我清点一番吧。”

她摸着一柄白玉如意淡淡道。

“啊?

姑娘,这嫁妆单子不是早就己经清点过了吗?”

她莞尔,“我来时赤诚,走时也必坦荡。”

“走?

去哪儿?”

若英不解。

“就按我说的做吧。”

晚些时候,盛怀安从翰林院回来,先是进了主母院子。

他撩起帘子踏进来,着一袭绿色官服,乌帽捧在手里。

衬得整个人白皙秀逸,宛若松鹤之姿。

坐在榻上点茶的徐桢和一时间看愣了。

不曾想,再见年轻时的盛怀安,她心中竟依然泛起波澜。

“好香啊,娘子在烹茶吗?”

她回过神来。

他走过来,贪喝一杯。

“我就喜欢你做的茶,云脚松一些,更好入口。”

徐桢和笑而不语。

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同好了,让她恍然回想起从前刚成婚时,与他琴瑟和鸣的日子。

“对了,”他忽地放下茶盏,“今日路过东街的小摊,我见着这对泥塑娃娃俏皮可爱,便买下带回来送给娘子。

你瞧,是不是神似我同你?”

徐桢和脸色骤变。

那泥塑娃娃的摊主是萧氏。

前世她也是从萧氏进门后才知道的。

有阵子盛怀安总喜欢买些泥塑小玩意回家,也常送她各种各样的泥塑娃娃。

想来那时他们便借着买卖泥塑,一来二去勾搭上了。

徐桢和拿起一只男娃娃,手一松落在地上,娃娃顷刻间碎成几块。

“哎,你也太不当心了!”

盛怀安赶忙俯下身子去拾。

徐桢和轻笑,“看来官人待我之心,如这泥塑一般易碎。”

盛怀安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说什么?

方才是你不慎打碎了这泥塑,你可知要制成这泥塑需多少功夫?”

“我自是不知的,从前在侯府只知点茶插花,我也不必以泥塑为营生。”

盛怀安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坐回到榻上,“你瞧你,从来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以侯府独女姿态,俯视着我等蝼蚁众生,你很舒坦对吗?”

“盛怀安,我若是轻视你,又何必下嫁于你?”

“你瞧,你连言语间都是说的‘下嫁’二字,你心中未必坦荡。”

徐桢和觉得他可笑。

“你又何尝赤诚?

你背着我与那卖泥塑的商女眉来眼去,还要把这堆赠人都拿不出手的破泥巴塞进我屋里恶心我,是你先背叛了我。”

“卖泥塑怎么了?

你不曾想过我也是商贾出身,你看你这盛气凌人的样子,你打心底就从未瞧得上我!”

“你!”

说到气愤处,她忍不住抬起手——没有如前世一般将巴掌落到他的脸上,而是“啪”地将桌上茶盏打落。

可盛怀安却如前世一般甩袖愤然离开。

云起闻声从屋外走进来,看见一地狼藉,连忙蹲下身去收拾。

“姑娘,您没受伤吧?”

她关切询问。

徐桢和只是呆呆地看着另一只未被摔碎的女娃娃出神。

云起迅速将地上的碎片都扫起来,见徐桢和捧着那娃娃,她走过去道:“姑娘,奴婢帮您收起来吧。”

徐桢和摇摇头,“不必了。”

随即手起手落,将那娃娃丢到了窗外。

“云起,替我拿来纸笔。”

云起虽然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但她还是照做了。

徐桢和提笔时,她便在一旁研墨。

眼看着她亲手写下“和离书”三字,云起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也忽然明白了姑娘这几日为何这样反常,原来她早有和离之心。

“姑娘,您可想好了?

当年您与侯爷、夫人闹翻,只为嫁给主君,如今成婚不过一载便要和离,岂非辜负了前番的谋划?”

云起是想提醒她,当初是怎样深爱盛怀安,想要得到这一段婚姻的。

然而,徐桢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心热忱只为情郎的天真稚子。

“云起,你觉得我同他如何?”

徐桢和好奇抬头问道。

“嗯……奴婢看来,主君风度翩翩,又才华出众;姑娘呢,聪慧良善,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奴婢觉得很相配呢。”

“这只是面子上,里子呢?”

云起轻叹口气,“嗯,主君是读书人,风骨清正。

姑娘出身高贵,自然也是心气高的。

一时间争执不下,也是难免。”

徐桢和露出释怀一笑,“我与他只是一见倾心,可从不是同路人,再勉强也是两人痛苦一世,太不值了。”

“那姑娘想明白就好。”

云起柔声道。

片刻的功夫,她便洋洋洒洒写下一篇和离书,在最后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盖上印鉴。

叠好后,本想让云起即刻送去主君处,可又想到今日两人此番争吵,怕是都有情绪在身,不能心平气和地处理此事。

于是吩咐云起收好和离书,“明日送去主君书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