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写字楼前的台阶上,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暮色中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眼。
寿华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最重要的是您自己的感受”。
他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纹身,那是三年前一次翻车事故留下的疤痕,等伤痕好了之后,他在上面纹了一个纹身。
当时他躺在医院里,耳边全是引擎的轰鸣声,仿佛死神在催促他踩下油门。
手机突然震动,是经纪人周铭的来电。
“仰熙,怎么样?
那心理医生靠谱吗?”
周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杜仰熙掐灭烟头,淡淡道:“还行。”
“你可别敷衍我!
车队那边己经放话了,下个月要是再输掉亚洲分站赛,赞助商可能撤资……”“知道了。”
杜仰熙打断他,语气里透着一丝烦躁。
他挂断电话,大步走向停车场。
那辆黑色改装跑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三天后,京都国际赛车场。
杜仰熙戴上头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碳纤维纹路。
观众席的欢呼声被隔音耳塞过滤成模糊的潮水,唯有副驾驶位上车队经理老陈的咆哮格外清晰:“这次必须跑进1分28秒!
再输给藤原那小子,你就等着开新闻发布会道歉吧!”
信号灯转绿的瞬间,引擎轰然炸响。
杜仰熙的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车身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
前五圈完美得如同教科书,但进入第六圈的S弯时,他突然想起寿华办公室窗外的银杏树。
那片金灿灿的叶子在阳光下摇晃,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床头摆着的千纸鹤。
方向盘猛地打滑。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几乎擦着防护栏掠过。
观众席传来一片惊呼,耳机里老陈的骂声震得耳膜生疼:“杜仰熙!
***梦游呢?!”
最终,他以0.3秒的差距输给了日本车手藤原拓真。
赛后维修区里,机械师小李默默递来一瓶水。
这个跟了他三年的小伙子向来话少,此刻却突然开口:“熙哥,你刚才过弯时……在发抖。”
杜仰熙捏扁了矿泉水瓶。
那晚,杜仰熙去了常去的酒吧。
吧台前坐着个穿露背裙的女人,香水味浓得呛人。
她侧过身,红唇擦过他耳畔:“先生,需要人陪您喝一杯吗?”
他想起寿华咨询室里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
“不必。”
他推开酒杯,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他破天荒去了城西的静安寺。
母亲生前常来这里祈福,香炉旁那棵百年菩提树依旧苍翠。
他在树下站了很久,首到僧侣敲响晨钟,才摸出手机给周铭发了条消息:“帮我预约周三的心理咨询。”
周三下午两点零五分,寿华看着气喘吁吁的杜仰熙,微微蹙眉。
他额角贴着纱布,赛车服上沾着机油,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归来。
“抱歉,训练拖久了。”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未愈的擦伤。
寿华注意到他右手在无意识地痉挛:“您受伤了?”
“模拟器训练时撞了下,小事故。”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三天前真实赛场的失控。
咨询室的挂钟滴答作响。
当寿华第三次引导他回忆童年时,杜仰熙突然一拳砸在沙发上:“我说了和那些没关系!
我TM就是开不好车了,懂吗?!”
薰衣草香氛机轻轻喷出一团白雾。
寿华的声音依旧平稳:“您刚才说‘开不好车’,但上周您用的是‘状态不好’。”
杜仰熙僵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敢用‘赛车手’定义自己了?”
寿华翻开笔记本,露出夹在其中的剪报——那是三年前他夺得亚洲冠军时的新闻照片。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窗外忽然下起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要叩开某种坚硬的外壳。
咨询结束时,杜仰熙在门口突然转身:“你查过我?”
“了解客户背景是心理咨询的必要流程。”
寿华将剪报推过去,泛黄的报纸上,角落有行小字:《天才车手母亲病逝,坚持完赛引争议》。
杜仰熙瞳孔骤缩。
那天他握着病危通知单冲过终点线,领奖台上接到医院电话,欢呼声与忙音在耳中绞成尖锐的蜂鸣。
“您的手不是在赛道受伤的。”
寿华目光落在他痉挛的右手,“是攥碎病房呼叫器留下的玻璃碴,对吗?”
雨声中,男人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他突然抓起寿华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心下是失控的心跳:“那你告诉我,这里要怎么修?”
当晚,寿华在病例本上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疑似)核心痛点:将母亲死亡归咎于自身职业抗拒表现:①躯体化反应(右手痉挛)②……“笔尖突然停顿。
她想起杜仰熙最后那个近乎哀求的眼神,像困兽挣破牢笼时溅出的血。
与此同时,城南赛车主题酒吧里,杜仰熙正把威士忌瓶砸在墙上。
“你以为揭人伤疤很好玩?”
他揪住周铭的衣领,“找什么心理医生,不如首接给我找跳大神的!”
经纪人抹了把脸上的酒渍,幽幽道:“三年前你跪在ICU门口发誓要退役时,怎么没这么硬气?”
玻璃碎片扎进掌心,杜仰熙却笑了。
原来最深的伤疤,从来不在皮肤表面。
暴雨持续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