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浸牡丹第一节我永远记得承平十七年的春分,
沈宅十八盏琉璃宫灯被血染透的模样。小妹绣到一半的杏黄襦裙挂在紫藤架上,
针脚细密的并蒂莲正在吸吮从她脖颈流出的朱砂。陈景明的刀比我快。
当我的剑锋离他心口还有三寸时,他袖中寒光已经没入父亲后心。
那个教我写"君子慎独"的老人踉跄着撞翻博古架,
珍藏的钧窑天青釉梅瓶在青砖上碎成十二瓣,像极了小妹周岁时抓周撕坏的《九章算术》。
"漕帮养不熟的白眼狼!"二叔的判官笔刚沾到陈景明的衣角,
三柄柳叶刀便从不同方位捅穿他的肺叶。我眼睁睁看着这个曾单手擒住江洋大盗的汉子,
咳着血沫栽进荷花缸,惊散一池锦鲤。第二节母亲把我推进密室时,
妆匣里滚落的南海珍珠正巧卡住机关。我从门缝看见她拔下金雀衔珠簪,
那支父亲在钱塘观潮时买给她的簪子,此刻狠狠扎进某个蒙面人的眼窝。"秋儿闭眼!
"这是母亲最后的话。可我睁着眼,看着她的绛色罗裙被七把钢刀挑上半空,
像极了上元节我们放飞的那盏朱雀灯。暗门合拢的刹那,陈景明染血的脸突然贴近门缝。
他歪头的样子和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当时我们躲在祠堂分食供果,
他也是这样歪头笑着把桂花糕让给我。"砚秋,"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沉香木上,
"你闻到焦味了吗?"第三节我在密道爬了半盏茶时间,腰间玉佩突然发出脆响。
低头看见金丝楠木地板渗出暗红液体,这才惊觉密室正上方是祠堂。
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打翻了,火舌正顺着父亲亲手抄写的《金刚经》蔓延。爬出密道时,
后院的九曲连廊正在坍塌。
火光照亮假山石上那道新鲜剑痕——那是我及冠那日与陈景明比试所留。
他当时故意让了半招,剑锋偏转时在我耳边说:"沈家剑法精妙,可惜太过仁厚。
"第四节悬崖边的山茶花丛里埋着我给小妹准备的及笄礼。檀木匣中的缠臂金已经弯折,
嵌着的红宝石滚落在陈景明脚边。他弯腰拾起宝石时,
我清楚看见他左手小指多了道伤口——那是三日前替我挡刺客时留下的。
"其实盐枭要的从来不是沈家。"他把红宝石抛向深渊,
"二十年前你父亲在运河畔..."惊雷炸响时,淬着碧光的短刃捅进我腰侧。
陈景明腕间发力拧转刀柄的瞬间,我竟想起去岁端阳,他就是这样帮我挑开粽子上的棉线。
第五节我在腐臭的芦苇荡醒来,头顶悬着半块残玉。穿灰布裙的姑娘正在用蚌壳舀泥浆水,
见我睁眼,慌忙比划着往东南方向指。她脖颈有道蜈蚣状的烫伤,结痂的皮肉还泛着血丝。
第七日能下床时,我在她熬药的陶罐底发现块焦黑木片。借着晨光,
隐约可见"漕帮刑堂"的烙印。姑娘抢过木片扔进灶膛的刹那,
我瞥见她腕上戴着小妹的绞丝银镯——内侧还刻着"沈月"二字。
第二章 哑声刀第一节阿芜煎药时总用青竹片拨火,
这是我在能看清事物后发现的第一个秘密。火光映着她脖颈的伤疤,
那些皱褶在明灭间像极了漕帮刑堂的密文——七年前二叔醉酒时曾蘸着酒水在桌上画过。
"血见愁要文火熬足三个时辰。"我盯着陶罐里翻腾的墨绿汁液。话出口才想起她不能言语,
却见她忽然用竹片在地上划出焦黑的字迹:戌时三刻采的药性最烈。我握剑的手抖了一下。
漕帮制药长老最常说这句话,去年腊月陈景明感染风寒,我还陪他在药庐外等到日暮。
第二节谷底的月亮是残缺的。每夜子时,阿芜会抱着药碾去溪边清洗。
我拖着尚未痊愈的左腿跟去时,撞见她正对着水面比划刀法。那招"白虹贯日"起手式,
分明是沈家剑法的变招。碎石滚落的声响惊动了她。转身时她腕间的银镯磕在青石上,
发出和小妹练剑时一样的清鸣。
月光照亮她匆忙藏起的短刀——刀柄缠着陈景明惯用的犀角皮。
第三节惊蛰那日我在后山挖到半截铁链。被雨水冲刷出的锁头还带着皮肉烧焦的痕迹,
内侧刻着天干地支组成的密号。这是漕帮水牢用来标记囚犯的暗码,
三年前我随父亲巡视货船时,在底舱见过同样的烙印。阿芜疯了一样扑过来抢铁链。
挣扎间她的衣领滑开,露出锁骨下方青黑色的"叛"字刺青。这个字我太熟悉了,
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叠密信,每封末尾都盖着这样的朱砂印。第四节我开始在寅时练剑。
丹田处总堵着团阴冷气息,像吞了块浸过尸油的寒铁。阿芜每次都在晨雾散尽时出现,
默默把熬好的药放在缠臂金压着的石板上。那日我故意打翻药碗。
褐色的药汁在青苔上滋滋作响,窜起三寸高的紫烟。她蹲下身要收拾,
却被我扣住腕子——虎口处的剑茧厚得不像采药人。"二十年前运河畔发生过什么?
"我盯着她瞳孔里摇晃的烛火。她突然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银镯上,
竟显出个模糊的"沈"字。第五节追杀者来得比预期快。谷口野山楂成熟那日,
我在溪边闻到龙涎香的味道。陈景明当年总笑我长着狗鼻子,
能隔着三条街闻出他藏在怀里的椒盐酥。阿芜把我推进地窖时,
十二枚透骨钉正钉在她昨夜晾晒的百草帘上。我从缝隙看见她抽出灶膛里的烧火棍,
使出的却是漕帮打穴手法。蒙面人倒地时面巾滑落,
右耳缺失的伤口与我记忆里某个船夫完美重合——正是父亲派去临安查私盐的那个探子。
第六节地窖里堆着七个樟木箱。最旧的那口箱底压着泛黄的账册,借着头顶漏下的月光,
我认出这是母亲的字迹。元和四年三月初七那页,记着笔五千两白银的支出,
经手人签章处赫然印着陈景明的私章。血从鼻腔涌出来的时候,
我听见阿芜在头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账册最后一页黏着片干枯的牡丹花瓣,
背面是父亲用朱砂写的八个字:漕盐合流,速送临安。
第三章 药囚笼第一节惊蛰后的第七场雨带着铁锈味。我盯着药碗表面浮起的油膜,
昨夜阿芜往灶膛添柴时,我分明看见她往陶罐里抖落一撮暗红粉末。
此刻碗底沉着几粒赭石色的籽,像极了漕帮水牢墙上滋生的霉斑。
"阿芜姑娘可知断肠草长什么模样?"我突然扣住她递碗的手腕。
药汁泼在石桌上的《千金方》上,
湿的"肝气郁结"四个字突然渗出青黑色脉络——这分明是父亲书房那叠洒金笺才有的特质。
第二节子时的梆子声在谷底格外清脆。我屏息数到第九声时,
西厢房传来青铜秤砣碰撞的响动。阿芜在称量血见愁的配比,
戥子刻度停在"三钱六分"时总会轻叩桌角三下——这是漕帮药房学徒才会有的习惯。
我贴着窗缝看见她解开束发布带,后颈处露出半枚青鸾刺青。呼吸骤然停滞,
元和六年的寒食节,漕帮三当家带着个颈后有刺青的女童来赴宴,父亲让我带她去摘杏花,
那孩子转身时衣领滑落的瞬间……第三节谷雨前夜我故意打翻烛台。火苗窜上药柜时,
阿芜第一反应竟是扑向最底层的桐木匣。她抱着匣子翻滚出火场的姿势,
与七年前陈景明救我出火海时如出一辙。烧焦的《脉经》残页在脚边打旋,
我踩住其中一张冷笑:"青囊先生可教过你火中取栗?"她浑身剧震,
匣中滚出的鎏金针筒刻着"妙手回春"四字——正是母亲陪嫁之物。第四节我开始咳血。
每日子时三刻,喉头便会涌上腥甜,像吞了把生锈的锁。阿芜新换的药方里多了味朱砂,
研磨时却刻意避开我送她的端砚——那方砚台是父亲用临安官窑土烧制的,遇毒即裂。
今晨发现砚台裂了道细纹,裂纹走势竟与沈宅密道如出一辙。我蘸着朱砂在宣纸上勾画,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张纸突然显出漕帮货船的航线图。墨迹游走处,
临安码头标着朵滴血的牡丹。第五节追杀者带来场山洪。
我认出领头人使的九节鞭缠着鲛绡纱——去年上巳节陈景明就是用这种纱巾蒙住我的眼,
说要在曲水流觞时给我惊喜。阿芜这次没让我躲进地窖。她劈开竹榻抽出柄软剑,
剑身弹直的铮鸣与我腕间银镯共振。蒙面人颈动脉喷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时,
我终于看清剑柄镶嵌的猫眼石——正是小妹及笄礼缺失的那颗。"月儿?
"我脱口而出的刹那,阿芜的剑尖偏了三寸。这个破绽让她右肩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
鲜血滴在银镯上,竟渐渐聚成个"逃"字。第六节我在她昏迷时拆开染血的束胸布。
层层麻布下藏着半块羊皮,墨迹勾勒的沈宅布局图上,
祠堂密道出口标着朵墨梅——这是母亲独有的标记。皮卷边缘还粘着片枯萎的牡丹花瓣,
背面是父亲笔迹:景明不可信。五更鼓响时,阿芜开始发高热。
我替她换药时发现肋下有条蜈蚣状的旧疤,
疤痕走向与陈景明心口那道一模一样——那是十二岁那年我们遇袭时,他为我挡下的刀伤。
第四章 双生错第一节阿芜高热时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是带着临安口音的"漕盐本同宗"。我握着药杵的手停在半空,檐角铜铃被山风吹得急响,
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扯断的珍珠链。她汗湿的鬓发间露出半枚朱砂痣,
位置与小妹眉梢那粒分毫不差。我掀开她左臂衣袖,旧疤交错的手肘内侧,
淡青色的胎记形如残月——元和六年上元夜,小妹正是在这里被烫出个月牙疤。"沈月?
"我蘸着凉水在她掌心写画。阿芜突然睁眼,瞳仁里映出我背后的人影。
陈景明的刀风扫落我半缕头发时,我正捏着那枚从小妹棺椁里取出的长生锁。
第二节陈景明的刀柄缠着褪色的云纹绦带。七年前我坠崖那日,
这条天子蓝的绦带本该系在我发间。此刻它勒进阿芜脖颈,在她旧伤上碾出新血。"好哥哥,
你竟没发现月儿的绞丝镯是单扣?"他刀尖挑开阿芜衣襟,露出锁骨下新鲜的鞭痕,
"当年你抱回府的尸首,不过是漕帮死牢里替罪的哑奴。"我袖中的柳叶镖擦着他耳垂飞过,
钉在墙上的《九域志》突然淌出黑血。泛黄的地图在毒血侵蚀下显出新脉络,
京杭运河支流处浮出个滴血的"沈"字。第三节阿芜的软剑刺穿我左肩时,
我闻到了龙涎香混着苦杏仁的味道。这种西域奇毒需用心头血作引,
而陈景明正捏着盛血的琉璃瓶大笑:"当年沈夫人诞下的本是双生子!"瓦罐炸裂的脆响中,
我瞥见阿芜腕间银镯内侧的刻痕。那并非"沈月",
而是被重新錾刻过的"景芜"——陈景明的景,沈月被弃时的芜草丛生。
第四节祠堂密道的机关声在雨夜格外清晰。我按着渗血的伤口,
看阿芜用长生锁打开第七道石门。陈景明的血沿着剑槽流进凹痕,
竟与壁上先祖画像的眼眶重合。"二十年前沈家借治水之名改运河道,淹了盐枭祖坟。
"阿芜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青石,"你父亲书房暗格里,
锁着当年河道衙门的买命账。"我撞开尘封的铜门,霉味中混杂着熟悉的檀香。
母亲绣了一半的百子千孙图铺在楠木棺上,图样早被血污浸透。棺中并排躺着两具婴孩骸骨,
银锁片上分别刻着"景"与"月"。第五节陈景明的剑法比七年前更阴毒。
他每招都直取阿芜要害,却在我格挡时故意露出破绽。当我的剑刺穿他右胸时,
他竟笑着握住剑刃往前送了三分。"好兄长,你可知当年被扔进运河的是哪个?
"他呕着血指向阿芜,"她颈后的青鸾刺青,可是漕帮圣女才有的印记。
"阿芜突然发出凄厉的鸦鸣。她扯开衣领露出整个后背,密密麻麻的烫伤疤痕拼出幅运河图。
在标注临安的位置,青色刺青覆盖着旧伤,正是沈家祖传玉佩的纹样。
第六节密道开始坍塌时,我左手拖着阿芜,右手提着陈景明的衣领。先祖牌位在震动中裂开,
藏在其中的密信雪片般飞舞。某张洒金笺掠过眼前,
父亲的字迹刺得眼眶生疼:"双生子择一而养,弃婴送漕帮为质。
"陈景明掰开我手指坠入深渊时,抛来个褪色的香囊。那是我及冠那年所赠,
内袋缝着的平安符上,母亲绣的并蒂莲早已发黑。阿芜掰开我攥紧的拳头,
符纸背面竟用血写着:月儿在漕。第七节我们在乱葬岗醒来时,阿芜正用银镯挖坟。
第三具薄棺里葬着穿沈月衣裳的女尸,
腐烂的右手紧握着鎏金匕首——那是我送给小妹的及笄礼。尸身颈后赫然也有青鸾刺青,
只是翅膀处多了道剑伤。"漕帮养了三十六个'沈月'。"阿芜突然开口,
声音像隔着层牛皮鼓面,"从七岁开始,每月十五都要在滴血牡丹前互杀。"她掀开裙摆,
脚踝的铜铃里塞着三十六颗人牙。
第五章 骨铃怨第一节阿芜脚踝的铜铃在乱葬岗响得像催命符。她挖出第三具棺木时,
腐肉里钻出只碧眼蟾蜍,背纹酷似沈家族徽。我捏着蟾蜍的手突然刺痛,
掌心浮起三道青痕——与父亲暴毙那日颈间的勒痕一模一样。"三十六个沈月,
三十六个沈砚秋。"她突然扯开我的衣襟,指着我心口的朱砂痣冷笑。
当年母亲请高僧点这枚护命痣时,经书上落着的香灰,
与此刻飘在棺木上的骨灰同样泛着诡青。第二节我们躲在破庙那夜,
漏雨的屋檐在篝火里投下蛛网似的影。阿芜用银镯接雨水时,
我突然发现镯身内侧的"沈"字缺了横——这分明是母亲遇刺那日,
被陈景明刀锋削去的笔画。子时刚过,庙门外传来熟悉的龙涎香。
十二盏白灯笼飘进残破的窗棂,提灯人右腕皆系着褪色的云纹绦带。
领头的老妪用拐杖敲击棺木,每声都震得我丹田剧痛:"沈公子可知,
你喝的药里掺着自己骨灰?"第三节阿芜的软剑刺穿老妪咽喉时,带出一串琥珀色血珠。
那些血珠落地竟化作蝌蚪状的文字,正是父亲书房暗格里密信的笔迹。我拾起老妪的拐杖,
乌木龙头里掉出半枚翡翠扳指——陈景明弑父那日戴的正是此物。"他们来收利钱了。
"阿芜突然撕开衣袖,小臂上三十六个牙印开始渗血。破庙梁柱突然裂开,
坠落的牌匾上"沈氏宗祠"四个金字正被血污吞噬,像极了当年火场里的场景。
第四节我们在运河支流找到艘鬼船。舱底堆着三十六套孩童衣物,
每件心口位置都绣着滴血牡丹。最旧的那件襁褓里裹着半块龟甲,
占卜裂痕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片严丝合缝。阿芜突然跃入河中。她在水底摸索半刻,
拽出个铁匣,锁眼正是沈家玉佩的形状。当我把玉佩按进去时,匣中飞出的却不是密信,
而是三十六片染毒的指甲——尺寸正好能嵌进我腕间银镯的花纹。
第五节漕帮刑堂的地砖会吸血。我被铁链吊在滴水刑具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