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着步子走过岗哨，刺刀的反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恍如那年塌方时救援队的手电筒光柱。
王铁柱突然撞了他肩膀，东北汉子迷彩服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看路！
"水泥操场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五辆运兵车吐出的新兵们挤成颤抖的蚁群。
张晓阳摸到作训服内侧缝着的硬块——母亲塞的存折贴着心脏跳动，油纸包的韭菜味混着汗味往鼻腔里钻。
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跪在炕头拆棉被，抽出三斤新棉花缝进他的护膝。
"全体注意！
"炸雷般的吼声震得耳膜发颤。
高台上的男人像尊青铜像，作战靴上的冰棱随着步伐碎裂，在水泥地上迸出星芒。
张晓阳数着他脸上横贯左眼的刀疤，那是种活物般的狰狞，随着肌肉抽动忽宽忽窄。
"记住三点！
"赵铁山扬起花名册，纸页在朔风里翻飞如白蝶，"第一，这里没有我！
第二，纪律比命重！
第三——""哐当！
"队列右侧突然爆出闷响。
留着黄毛的新兵瘫倒在地，暗红的血从鼻腔喷涌而出，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赵铁山踱到跟前，作战靴尖挑起对方下巴："第三条，孬种趁早滚蛋！
"鞋底碾过血迹拖出五米长痕，像道猩红的判决书。
分宿舍时霉味扑面而来。
张晓阳摸到三号房最里铺，铁架床缝里卡着半截烟头，滤嘴处沾着暗红唇印。
墙皮剥落处露出层层叠叠的刻痕："1997届王建军到此一游"的字样下，还压着"2003.7.19永别"的潦草***。
他伸手触碰那些凹凸的印记，背后突然袭来劲风。
王铁柱的背包砸在上铺，震落的墙灰里混着细碎晶体——张晓阳认出这是定向爆破用的TNT残留物。
东北汉子乜斜着眼抖开棉被，被套内侧的暗纹在阳光下忽隐忽现，竟是幅手绘的军事地形图。
"瞅啥？
这屋睡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多。
"王铁柱甩开作训靴，脚踝处纹着串俄文字母。
张晓阳铺床时摸到褥子下的硬物，半截残破的军号泛着幽绿铜锈，"八一"徽记上还嵌着半颗变形的弹头。
窗外突然响起凄厉的***哨。
张晓阳将军号塞回原处时，瞥见王铁柱的瞳孔骤然收缩——东北汉子脖颈处的0719纹身在剧烈跳动，像串被激活的密码。
午夜查铺的手电光扫过时，张晓阳正数着窗棂外的星子。
月光将军号残影投射在墙面，竟与李爷爷日记里的某个战术符号重合。
下铺传来窸窣响动，王铁柱幽灵般探出头，瑞士军刀的寒光抵住他喉结："你藏的什么？
"五角星从指缝滑落，在水泥地上滚出清脆声响。
王铁柱的刀刃突然转向，在张晓阳颈侧拉出血线："这脏东西哪来的？
"刀尖挑着五角星举到月光下，星芒处的暗褐色斑痕正与军号上的弹头锈迹如出一辙。
"李爷爷给的。
"张晓阳感觉刀刃又压进半分。
王铁柱的呼吸突然粗重，从枕下抽出个铁盒——盒盖上的弹孔与五角星完全吻合。
打开瞬间霉味西溢，泛黄的《阵亡通知书》上，张晓阳看见自己的黑白照片，日期标注着2003年7月19日。
警报声突然撕裂寂静。
王铁柱将铁盒塞进张晓阳怀里，瑞士军刀在墙面刻下深痕："敢说出去，老子把你砌进墙里！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赵铁山的怒吼由远及近："三号房全体***！
"混乱中，张晓阳摸到通知书背面的黏着物——半片带编码的生物芯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王铁柱踹开窗户的刹那，他看清铁盒底层压着的照片：年轻的李爷爷与赵铁山站在坤泰物流的招牌下，脚边是印着0719编号的军火箱。
翻窗落地时，张晓阳的伤膝重重磕在石阶上。
王铁柱拽着他钻进防空洞，洞壁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见满墙血手印组成的五角星阵列。
东北汉子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纹着二十三枚子弹壳图案："2003年7月19日，侦察连二十二条人命换来的整具——"防空洞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
王铁柱掀开伪装网，成排的冷冻舱泛着寒光，舱盖上结满冰霜。
当张晓阳擦去第三具舱盖的霜花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透明舱门里沉睡的，是戴着中校肩章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