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大厅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泡面的香气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他的运动鞋踩在瓷砖上发出黏腻的声响,手中的行李箱拉杆被握得微微发烫。
昨夜与杨君的争吵如同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她那句“你会后悔的”像根钢针般扎在他太阳穴上。
“车要开了!”
沙哑的吆喝声从检票口传来。
刘子铭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车票,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突然想起父亲总说“人就像这纸,越揉越有韧性”。
他深吸一口气,跟着人流挤上火车,肩膀被农民工的编织袋蹭得生疼。
车厢里弥漫着廉价烟草和汗酸的味道。
刘子铭刚坐下,后排就传来胶带撕裂的脆响——那个缠着破行李箱的民工正用牙齿咬开胶带,泛黄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泥土。
这让他想起父亲每年寄来的柿饼包装,同样用泛黄的报纸裹着,麻绳捆得像粽子。
“吱呀——”车身突然剧烈颠簸,刘子铭的膝盖撞上前面的座椅。
邻座老太太怀里的山竹滚落一地,深紫色果皮在过道里骨碌碌滚动。
他慌忙弯腰捡拾,指尖触到果皮上的凸起纹路,竟与家乡谷山岩画上的符号惊人相似。
“谢谢啊小伙子。”
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接过山竹,指甲缝里的黑泥让他想起母亲在石榴园劳作时的模样。
她热情地看向刘子铭,眼神中满是质朴的善意,说道:“小伙子,吃一个?
俺刚买的。”
“大娘,我不吃,谢谢您,听您口音是泰岱省山北市的吧。”
“俺家就在山北石东县。”
“我也是,咱们还是老乡啊,我是榴集镇幸福村的。”
刘子铭听到乡音,心情稍微好了些。
“我知道你们村,我儿子前两年还去你们那里买石榴呢。”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听说你们村的石榴都枯死了?”
刘子铭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了,喉咙有些发紧,想起昨夜电话里父亲咳嗽着说“园子里的树都在等你回来”。
他掏出大学导师张仁城的给他的信,牛皮纸上的茶渍晕染成模糊的地图,边角处还沾着疑似血迹的褐色斑点。
好似在悠悠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充满故事的过往。
信封上的字迹潦草得如同急诊处方,透着几分焦急与神秘,仿佛在催促着刘子铭去探寻那隐藏在文字背后的秘密:“城乡融合是未来十年的风口……谷山岩画下的东西,或许能救你的故乡。”
这时,刘子铭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打破了车内沉闷压抑的寂静。
他掏出手机,看到杨君发来的短信,还是那五个字:“你会后悔的。”
他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如潮水般翻涌。
久久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机默默放回口袋,望向窗外那依旧阴沉沉、仿佛被一块巨大灰布笼罩的天空,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坚定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清楚地记得去年七夕,他们在珠江边放河灯,杨君用口红在灯面画了颗石榴:“要是哪天我们分开了,就把灯放回这里。”
此刻他摸出包里的迪奥 999,这是他想送给杨君的口红,还没来得及将她喜欢的口红送到,他就决定返乡了,这时的膏体在掌心似乎在渐渐融化,像一滩凝固的血。
刘子铭透过车窗看见自己的倒影:西装褶皱里沾着山竹汁,领带歪在锁骨处,活脱脱一个落魄的理想主义者。
隧道尽头的光突然刺破黑暗,他想起父亲在电话里说的话:“你爷爷当年用独轮车推了三天三夜,才把石榴卖到城里。”
窗外,广告牌如幻影般飞速倒退,“逃离北上广”的标语在雨水的无情浸泡下,纸张发胀变形,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无数人在城市与故乡之间徘徊挣扎、迷茫无措的真实写照。
当第一缕阳光撕开云层时,刘子铭捏碎了口袋里的石榴籽。
红色汁液渗进掌纹,在车票上晕染出小小的血渍。
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稻田,忽然想起《谷山石训》里的句子:“土养根,人养魂。”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那里躺着张仁城的信,还有他从谷山岩缝里扯出的半片红绸。
他摸出手机按下关机键,将杨君的未接来电永远定格在第十七通。
玻璃上的雨珠突然被风吹散,露出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像极了谷山那道刻着星轨的岩壁。
刘子铭闭上眼,感受着车身的颠簸。
他想起在清北大学的实验室里,自己曾用显微镜观察石榴籽的结构,那些精密的纹路让他惊叹于自然的鬼斧神工。
而现在,他即将用同样的科学精神去拯救家乡的土地。
“城乡融合不是简单的技术叠加,”他自言自语道,“而是要让土地重新呼吸。”
这句话让邻座的老太太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刘子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车过韶关时,刘子铭注意到窗外的稻田里,几个农民正在弯腰插秧。
他们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渺小,但动作却整齐划一,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这让他想起《谷山石训》中的另一句话:“农者,天地之心也。”
手机突然再次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子铭,到哪儿了?
妈给你包了最爱吃的石榴汁馅的饺子。”
刘子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回复道:“妈,快到了。
您和爸注意身体。”
他知道,等待他的不仅是父母的期待,还有整个村子的希望。
刘子铭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导师的信,心中默念:“爸,我一定会让园子的树活过来。”
十小时后。
一辆出租车拉着刘子铭驶过一段幸福村外一段泥泞的小路,他看到路边有一棵孤零零的石榴树,尽管枝干弯曲,却依然顽强地生长着。
他想起村里安春江老人说的“根还活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拯救的不仅是石榴树,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扎根土地的信念。
刘子铭深吸一口气,下了车,迈出了坚定的步伐,向家里走去。
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挑战,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正如他在火车上所想的:“伤口晾着比包起来好得快,人也是。”
他要让家乡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也要让自己的灵魂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