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的波浪纹里卡着几片蓝漆,和村口王铁匠补锅用的蓝漆一个颜色。
"数清楚几道纹了么?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我吓得一***坐进泥里。
穿灰布衫的老头拄着枣木棍站在树荫下,左腿微微跛着,解放鞋帮上沾着同样的蓝漆。
阳光透过槐树叶照在他脸上,皱纹里嵌着的煤灰像是永远洗不干净。
"县农机厂去年腊月发的劳保鞋,"他鞋尖点了点那个鞋印,"第二批的鞋底加了两道防滑纹。
"说着抬起自己的右脚给我看,鞋底果然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新鲜的割痕。
我爬起来就要跑,枣木棍突然横在面前:"石德昌家的娃?
你爷当年在公社粮站扛麻袋,腰板比你现在首溜多了。
""您认识我爷?
"我攥紧拳头,想起祖父教的"遇敌先护心口"。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芝麻饼:"七五年发洪水,你爷在堤上三天没合眼,最后啃了我半块饼子。
"他掰下沾着芝麻的边角塞进嘴里,"现在娃娃们都不吃这个了,尽要什么...泡泡糖。
"我盯着油纸上"满城县供销社"的红色公章,突然听见祖父在村口喊我。
再回头时,老头己经不见踪影,只有那半块芝麻饼放在树根上,蚂蚁正往上面爬。
第二天我在砖窑后面捡柴火,又遇见他在窑口生火。
火堆里烤着三个红薯,香味勾得我肚子首叫。
"会认数了么?
"他头也不抬地问。
"能数到一千!
"我挺起胸膛,"还会背《三字经》!
""那背个昔孟母。
""昔孟母,择邻处..."我背到一半卡壳了。
"不如你爷。
"他用木棍拨着火堆,"他当年能背整本《百家姓》。
"就这样,老头开始教我些奇怪的本事。
不是学校教的语文算术,而是怎么通过蚂蚁搬家判断会不会下雨,怎么用槐树叶子止血。
有天他让我把手按在刚熄火的窑砖上数数,我数到三十就烫得缩回手。
"你爷能数到一百。
"他往我手心抹了把黄泥,"那年粮站着火,他徒手扒出来的麦子够全村吃半月。
"第七天傍晚,我正在窑顶练习他教的"听风声辨方向",突然听见下面有人喊。
棉纺厂保卫科长老李带着两个戴红袖标的人冲过来:"厂里仓库被撬了!
""看见啥人没有?
"我趴在窑顶问。
老李擦着汗说:"你爷存的铁匣子也不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早上祖父确实在翻箱倒柜,还把阁楼的樟木箱挪了位置。
半夜我被瓦片声惊醒,月光照在窗台的油纸包上。
里面是半本《农村常用草药手册》,书页泛黄卷边,夹着张发黄的纸条:"石德昌同志:今借到山茱萸三斤待秋后以二十斤红薯相抵公社卫生站李1979年二月初八"纸条背面用铅笔涂着幅简图,歪歪扭扭的线条指向村北乱葬岗,旁边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窗外突然传来闷哼。
我扒着窗框看见老头踉跄离去的背影,灰布衫后襟裂开道口子,月光照在他渗血的腰上——那伤口位置,正对应着书上画的"肾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