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赌坊二楼雅间飘着淡淡的沉水香,陆沉倚在紫檀雕花凭几上,指尖银叶镖将落未落,正对着案几中央的翡翠骰盅。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暗云纹锦袍,衣襟处洇着酒渍,腰间玉坠随着摇晃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陆小将军,这局若再输,您可连亵衣都要抵给在下了。
"对面的盐商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黏在骰盅上。
檀木地板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震动,陆沉眉峰微动,手腕轻抖间银光没入承尘。
骰盅掀开的刹那,二楼突然炸开声尖叫。
"死人啦!
"陆沉指尖还拈着半片金叶子,临街的雕花窗忽地被劲风破开。
靛青身影裹着茶香掠过赌桌,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只抓住半幅青纱。
等追到窗边,只见楼下说书先生抱着断了弦的三弦琴,正仰头冲他笑。
"这位爷,您的金叶子。
"那人声音清越,抬手掷来件物什。
陆沉反手接住,掌心躺着枚青蚨钱,边缘细纹竟与方才骰子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赌坊大堂己然乱作一团。
穿赭色短打的汉子仰面倒在《八仙过海》的彩绘影壁前,七窍渗出的黑血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文。
陆沉蹲身查看时,发现死者右手紧攥着半张染血的考卷——礼部侍郎崔明礼的私印赫然其上。
"让让!
京兆府办案!
"皂靴踏过血泊的声响惊醒了呆滞的人群。
陆沉正欲退开,忽觉袖口微沉。
方才的说书先生不知何时挨到身侧,往他袖中塞了块冰凉物件。
"城西永宁坊第三棵槐树。
"那人压低声音,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了道水波纹,"申时三刻,过时不候。
"陆沉尚未答话,忽见对方脖颈处闪过银光。
他本能地抬手去挡,三枚透骨钉擦着青纱幞头钉入梁柱。
再回头时,说书先生己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中,只余半片金箔书签飘落在地,上书"玄机"二字。
戌初时分,陆沉站在永宁坊斑驳的槐树影里。
他指间夹着那枚青蚨钱,对着月光细看。
钱币内缘极浅的刻痕拼起来,竟是个"赊"字——正是母亲陪嫁当铺的标记。
"咔嗒。
"身后传来机括轻响,陆沉转身时,正撞见白日里那个说书人提着盏走马灯从巷尾转出。
灯影摇曳间,那人卸了易容的面具,露出张清丽面容。
杏色襦裙外罩着竹青半臂,腰间悬着的鎏金铜匣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声响。
"苏家姑娘的胆量,倒比传闻中还大些。
"陆沉晃了晃手中青蚨钱,目光落在对方发间木簪上——那分明是玄月阁信物的纹样。
苏念念将灯笼提高半寸,暖黄光影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将军府的小公子既认得玄月令,就该知道十五年前的旧案..."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陆沉猛地扯过苏念念手腕,带着她翻进临街书肆的二楼轩窗。
追兵的火把在巷口逡巡,他这才发觉掌心还攥着半幅青纱袖——那料子竟与影壁前死者衣襟的织法相同。
"礼部侍郎门下的清客,每月初九都会去云来赌坊查账。
"苏念念突然开口,指尖在积灰的窗棂上画了道水波纹,"今日死者袖中藏着半张治水图,与三年前江南堤坝溃决案的图纸..."瓦片突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陆沉揽住苏念念的腰身急退两步,三支羽箭钉入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箭尾系着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正是北狄探子惯用的示警方式。
"陆小将军还要装傻到几时?
"苏念念突然挣开他的桎梏,从铜匣中抽出卷泛黄的书信,"令兄陆澈上月在御前当值时,可是特意调阅过玄月阁主的验尸..."破空声再度袭来。
陆沉反手掷出银叶镖击落暗器,却见苏念念己踩着飞檐跃上隔壁茶楼。
靛青裙裾消失在屋脊后时,他瞥见那铜匣缝隙间漏出点朱砂色——正是兵部遗失的密函火漆。
子夜打更声传来时,陆沉站在镇远侯府祠堂的阴影里。
供桌上除了父兄的甲胄,还摆着个乌木匣子。
他摩挲着青蚨钱上的刻痕,突然想起白日赌局中那个异常的骰子——六点那面分明多了一道浅痕,恰似玄月阁的标记。
祠堂外忽然传来衣料摩擦声。
陆沉闪身藏入帷帐后,看见二哥陆澈提着灯笼匆匆而入。
当朝御前侍卫统领跪在蒲团上低声祝祷,飘摇烛火里,陆沉分明看见兄长后颈处有道新月形疤痕——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北狄谍报所述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