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即便有了刚才小小插曲,但消寒宴上仍是一片和谐,似乎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
若想在京中安身,不仅要将粉饰太平学得炉火纯青,亦要会健忘。
比如,刚才那场小小的剑拔弩张,便不该被记得。
但若记忆好些,也无妨。
飘香的羊肉锅子,烤得滋滋冒油的炙鹿肉。
还有各色温补食材,透瓶香的梅花酒,都足以忘记任何的不快。
容晚柔原本被婉月郡主领着入席,谁知却被安排在右边的第三个位子。
更何况从来都是以左为尊,身上便再次落了不少嘲讽的目光。
容晚柔只唇角微勾,不为所动,只为自己再倒一杯梅花酒。
不知道第几次看到婉月郡主跟旁人使眼色,眼珠子又往她这边瞟。
可被暗示的女子只看了她一眼,身子动了动,一个个像是粘在位子上一样。
低低一声笑溢出唇瓣,容晚柔抬手掩住唇角。
看来刚才提到将军府还是颇有些成效的,否则今日只怕更不安生。
容晚柔心情大好的吃了一口炙鹿肉,未长成的幼鹿本就没什么膻味儿。
又烤得嫩嫩的,只要撒点盐,便好吃得紧。
何况这里还有从西域进贡来的各色香料,更让炙鹿肉增色不少。
婉月郡主看了眼那几个贵女,恨恨的咬了咬牙。
原先说好了要给容晚柔难堪,可她不过提了句将军府,就把她们吓成那样!
怂包!
看着夹起第三块鹿肉的容晚柔,婉月恨恨一瞪,下一刻又扬起唇。
“虽然今日不是冬至,但本郡主依然命人准备了九九消寒图,不若诸位各自添上一笔?”
此言一出,众人没有不同意的。
婉月郡主稍一抬眼,便有好几个小厮抬上来一张大大的紫檀木方桌。
两名婢女拿着跟方桌差不多宽的卷轴,在桌上展开。
上面画着的正是一朵大大的素梅,足足有八十一片花瓣。
不过冬至是大日子,宫中定有宴席。
婉月郡主的消寒宴自然不敢定在正日子。
恰好今日共请来八十位世家女子,加上她正好。
这九九消寒图不过也是添一两分情趣而已。
“这八十一片花瓣对应九九八十一日,第一瓣梅花自然该由郡主先来。”
周侍郎家的长女用笔沾饱了红色的墨,双手将笔递给婉月郡主。
婉月郡主目光随意一扫,浑不在意的接过,笑道:“什么先后,都是一样的。”
一边说着,为第一片花瓣染上色。
笔锋一收,看都没看周侍郎家的小姐,目光反而往容晚柔这边来。
婉月郡主一笑,将笔递了出去。
难不成这笔是递给她的?
容晚柔眸色一紧,虽然有些迟疑,但婉月郡主的动作,好像是递给她。
身子刚欲前倾,原本要伸出去的手却顿住,动也不动。
呵!她可不信婉月会这么好心!
画九九消寒图的规矩她知道,自然是地位越尊贵的越先画。
接下来要不然将笔递给与自己家世、地位差不多的,要不然交给与自己交好的。
越往后则越不被重视,不仅会被排斥,也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
婉月本来准备对容晚柔虚晃一枪,让她接个空。
谁知容晚柔动也不动,可她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此时又不能收回,可又害不到容晚柔,可恶!
幸好,她身边站着的皆是她的人。
“李姑娘,下一笔你来。”
婉月抬眼,将笔递了出去。
那女子双手接过,浅浅一声“谢郡主”,便用笔沾着墨。
谁知身子一斜,手上的笔竟直直往容晚柔的身上抹去。
容晚柔眸色一冷,早有防备。
身子稍稍一偏,似是被枝头上的花吸引。
那支笔竟然扫到了一旁骠骑大将军之女陶绮的身上。
“喂!你俩眼睛出气的啊!我这衣服新做的,很贵的!”
陶绮四个月前才随着陶将军回京,又自小长在军中。
虽练就一身好武艺,却不善应付世家之间的往来。
可陶绮又是陶将军唯一的女儿,家中老幺。
陶将军便下令京城中的每一场宴请都不能缺席,让她也学学人家身上的规矩教养,诗情画意。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凶干嘛?”
李姑娘自小养在深闺,从未见过这么粗鲁的女子,一时间吓得哭了出来。
“什么金贵的衣服,脏了就脏了!小气!”
陶绮见那女子理不直气也壮,瞬间暴怒。
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什么话?这衣服足足五百两!”
“五百两而已,我赔你就是!喊什么喊,武将之女就是粗俗!”
“你再说一遍!”
陶绮听着这话瞬间竖起眉毛,发间的钗环叮当乱响。
“亏你还是朝臣之女,不仅肤浅,还没良心!你要知道这五百两可是边疆将士……”
忽然一婢女上前,福身对容晚柔道:“容二姑娘,您的鞋沾了泥,请随奴婢去打理。”
容晚柔一愣,看着自己干净的鞋面,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桃桃,陪我一起。”
身后喧闹依旧,容晚柔唇角微冷,柔软的腰身挺直,带着桃桃离开。
陶绮一张嘴说得极快,那李姑娘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她的嘴皮子,当即捂着脸哭着跑走。
“晦气!”陶绮拍了拍衣裙,索性往湖边走去。
见四处无人,随便捡了根树枝,沾了些泥,在纸上匆匆写下几个字。
又装入簪子,顺手将簪子丢了出去,想到时廷之的叮嘱,得意一笑。
时大将军,这次该问你要个什么谢礼才好呢?
郡主府别院,一处幽静小楼,离前院有些距离。
大约是给宾客休息、更衣用的。
“请姑娘随奴婢进来。”
走进房间,容晚柔看着内间珠帘后已经坐了一人,正是婉月郡主。
“姑娘……”桃桃不安的拽了拽她的衣袖,却被两名婢女拦住。
容晚柔安抚的勾了勾唇,轻声道:“你在外间等我。”
婉月郡主看着容晚柔,索性装也不装了,也不让她入座。
只随意睨了她两下,兀自喝着茶。
容晚柔勾了勾唇,自小她什么气没受过?这对她根本不是事儿。
刚准备开口,却在看见婉月衣袖下隐隐露出的白山茶花珍珠手串时一怔。
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姐姐院落前,掉落在自己脚边的白山茶花。
“断头花”三个字毫无预警的闯进脑海。
容晚柔呼吸一滞,不安的捏紧了袖子。
婉月郡主抬头看着容晚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不必遮掩,我都知道了。”
容晚柔眉梢一挑,她知道什么?
姐姐的身子?
可姐姐身子孱弱,本就不是秘密。
婉月轻笑两声,“你也不必遮掩,我知道你和廷之关系匪浅。”
话落,死死的盯着容晚柔,企图从她身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谁知容晚柔只是一愣,并未出现婉月意料之中的惊慌,反而笑开了来。
“郡主说笑,你可知道他是我姐夫?”
“有关系?”
重重放下茶杯,婉月一脸鄙夷的快步走到容晚柔跟前。
即便她没有证据,即便她半是确定半是诈容晚柔。
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这样!
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容晚柔眉间一跳,却依旧不动声色。
她和时廷之的事儿,绝不可能传到婉月这里。
除非,婉月和时廷之关系匪浅!
“你不必装,我知道,他身上有你的茉莉花香!”
婉月一字一顿,五官嫉妒得扭在一起。
下一刻,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茉莉香味儿?”
“难道郡主不记得?几个月前,太后才赏了将军两盆四季茉莉,如今在我姐姐房中开得正艳。”
看着婉月的迟疑,容晚柔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太后赏了将军府四季茉莉没错,可那两盆花却是由阿辰直接送到了她那里。
这……
婉月郡主一顿,这才想起来太后前不久得了十盆四季茉莉,就算是在冬日也能开。
她这里也有三盆!
难道……真的不是?
婉月眉头一拧,心里纠结又可惜!
但即便没拿住她的短处,可已经将人找来,计划也定好,岂有放弃之理?
且容晚柔根本是不二人选!
“容二姑娘,我知你在容府身份尴尬,这几年又入将军府,可知外面是怎么传你的?姐妹承欢!一帐纳双花!”
“郡主!慎言!”
容晚柔倒吸一口气,胸中好像被钝器狠狠击了一下。
指尖深深没入掌心,才能勉强维持眉眼不变。
婉月郡主却毫不在意的轻笑一声。
“你跟廷之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好,我都能容下。对于你……”
目光掠过容晚柔的眉眼,婉月眼底一沉。
一个庶女,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整顿了下心情,才缓缓开口。
“以后就算出了将军府,也未必嫁得出去,即便是给廷之作贱妾,也是你高攀。待我过门,便让廷之收了你,让你作贵妾,如何?”
容晚柔拧眉看着婉月郡主,只觉得可笑。
莫说她从不觉得婉月有容人之量。
更何况,她根本没准备待在时廷之身边一辈子!
“郡主可知,我姐姐才是将军正室!即便你求了圣旨,顶多也只是平妻,平妻,也是妾!”
“谁是妾!”
这话像一把刀,直直刺入婉月心脏。
踉跄退后两步,随手挥落一旁的花瓶,“哐当”一声,瓷瓶的碎片砸得到处都是。
五指紧攥成拳,贝齿紧紧扣住涂着口脂的唇。
好几个粗重的呼吸之后,婉月才勉强按下怒气。
“你放心,你姐姐很快就不是了。”
拿出一个纸包,指尖轻轻的摩挲着,递到容晚柔面前。
隐约有几颗粉尘弹跳于空气中。
容晚柔瞳孔骤缩,方才喝下的梅花酒好似一瞬间涌了上来,口中竟莫名泛起苦涩。
“此药无色无味,只需一次,容宁黛一个月之后就会身亡。谁也怀疑不到你,你难道不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