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照得他眼前发花。
他下意识摸了摸衬衫口袋，那里曾经习惯性地放着一包夏小婉喜欢的薄荷糖。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靖宇，婷婷的生日蛋糕我己经订好了，下午西点我去接孩子们。
"他盯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如何回复。
该怎么告诉母亲，在她孙子生日这天，儿子决定结束十五年的婚姻？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将他拉回现实。
顾靖宇抬头，看见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夏小婉苍白的脸。
"上车，"她的声音比早晨平静了许多，"我们需要谈谈。
"顾靖宇迟疑片刻，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夏小婉常用的茉莉香水味，让他一瞬间恍惚回到了十五年前。
"去碧湖公园。
"夏小婉对司机说。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出租车缓缓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顾靖宇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五年前，碧湖公园的樱花树下。
"靖宇，你快看！
"夏小婉指着枝头一对嬉戏的麻雀，眼睛里闪烁着孩子般的喜悦。
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在春日的阳光下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
顾靖宇忍不住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比鸟还好看的是你。
"夏小婉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油嘴滑舌！
"那时的夏小婉，是顾靖宇眼中最美好的存在。
她热情、活泼，像一束光照进他循规蹈矩的生活。
他们在朋友的聚会上相识，她大胆地向他敬酒，而他则被她的笑容晃得移不开眼。
恋爱八个月后，顾靖宇在碧湖公园的湖边，用999朵玫瑰摆成心形，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夏小婉哭得妆都花了，扑进他怀里连连点头。
婚礼定在十月。
顾靖宇永远记得夏小婉穿着婚纱走向他的样子——她微微扬着下巴，嘴角带着骄傲又幸福的笑意，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
"我愿意。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新婚之夜，他们在新房里喝交杯酒。
夏小婉脸颊绯红，捧着顾靖宇的脸说："靖宇，我们要一首这么幸福，好不好？
""一定。
"顾靖宇郑重地承诺。
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将顾靖宇从回忆中拉回。
夏小婉付了车费，两人沉默地走进公园。
十五年了，碧湖公园变化不大，只是当年的樱花树更加粗壮了些。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那棵熟悉的树，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记得吗？
"夏小婉突然开口，"我们在这里拍的第一张合影。
"顾靖宇点点头。
那时她非要他背着她拍照，结果两人一起摔进了草丛，笑作一团。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他问。
夏小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顾靖宇望着湖面闪烁的阳光，轻声说："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够了解对方。
"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
婚后第三个月，夏小婉怀孕了。
那天晚上，顾靖宇加班回家，发现夏小婉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电视的蓝光映在她脸上。
"怎么不开灯？
"他伸手去按开关。
"别开！
"夏小婉的声音有些尖锐，"顾靖宇，我怀孕了。
"顾靖宇愣在原地，随后狂喜地冲过去想拥抱妻子，却被她推开。
"我还没准备好当妈妈，"夏小婉的声音在发抖，"我的事业才刚起步，我们连房子都是租的...""我们会想办法的，"顾靖宇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是好事啊，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夏小婉突然哭了起来："你根本不懂！
你妈今天打电话，说怀孕了就不能再穿高跟鞋，不能化妆，不能吃辣的...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那是顾靖宇第一次见识到妻子情绪的大起大落。
他以为这只是孕期的激素变化，却不知道这将成为他们婚姻的常态。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夏小婉变得越来越敏感。
她开始抱怨顾靖宇加班太多，抱怨婆婆管得太宽，抱怨生活没有按照她预期的发展。
"你变了，"有天夜里，夏小婉背对着他说，"恋爱时你每天都会给我惊喜，现在连我们的纪念日都记不住。
"顾靖宇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天他刚结束连续三天的通宵项目，实在没有精力去准备什么惊喜。
"对不起，"他像往常一样道歉，"周末补过好吗？
"夏小婉没有回答，只是肩膀微微抖动。
顾靖宇知道她在哭，却连伸手安慰的力气都没有了。
"记得你第一次带我见你父母吗？
"夏小婉的声音将顾靖宇拉回现实。
他苦笑了一下："怎么会忘。
"那是他们恋爱三个月的时候，顾靖宇带夏小婉回家吃饭。
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拿出了珍藏的酒。
饭桌上，母亲随口问夏小婉会不会做饭。
"不太会，"夏小婉坦然回答，"但我很会点外卖。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回家的路上，夏小婉还气鼓鼓地说："怎么了？
不会做饭很丢人吗？
现在谁还天天自己做饭啊！
"顾靖宇当时只觉得她率真可爱，却没想到这将成为日后婆媳战争的导火索。
怀孕五个月时，夏小婉和婆婆的第一次正面冲突爆发了。
那天，顾母拎着一大包自己做的酸菜和腌萝卜来看望儿媳，还特意买了本《孕妇养生大全》。
"妈，这些不健康，"夏小婉皱着眉头推开酸菜，"医生说腌制品对胎儿不好。
""我怀靖宇时天天吃，"顾母不以为然，"不也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不懂科学，"夏小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现在讲究科学育儿！
"顾母的脸色变得难看："你这是在说我不会带孩子？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顾靖宇赶紧打圆场："妈，小婉是担心胎儿...小婉，妈也是一片好心..."两个女人同时瞪向他，异口同声："你闭嘴！
"那天之后，夏小婉给婆婆贴上了"老古董"的标签，而顾母则私下对儿子说："这姑娘脾气太大，你以后有苦头吃了。
"顾靖宇当时不以为然，认为这只是两代人之间的正常代沟。
他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漫长家庭战争的开始。
碧湖的长椅上，顾靖宇和夏小婉并肩坐着，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其实，"夏小婉突然说，"我知道你为我放弃了很多。
"顾靖宇惊讶地看向她。
"那次上海的外派机会，"夏小婉盯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去了，现在可能己经是区域总监了。
"顾靖宇胸口一阵发闷。
那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公司准备派他去上海开拓新市场，前途无量。
但当时夏小婉怀孕七个月，情绪极不稳定，威胁说如果他敢去就离婚。
"都过去了。
"他轻声说。
"还有你写诗的习惯，"夏小婉继续说，"结婚前你经常写，后来..."后来夏小婉说那是无病***，说他应该把时间用在赚钱上而不是"这些没用的东西"。
顾靖宇默默收起了诗集和钢笔，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
"靖宇，"夏小婉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顾靖宇多年未见的柔软，"如果我们重新开始...""小婉，"顾靖宇打断她，"我们己经试过太多次了。
"夏小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铁了心要离婚？
为了你妈？
还是为了那个林婉如？
"顾靖宇猛地站起来："别把妈扯进来！
更不要污蔑婉如！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别人身上！
""婉如？
叫得真亲热！
"夏小婉也站了起来，声音尖利，"我就知道！
你们一首有联系是不是？
"顾靖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十五年了，每次我们试图沟通，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夏小婉的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顾靖宇，你别后悔！
"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和十五年前那个骄傲的姑娘重叠在一起。
顾靖宇没有追上去。
他慢慢坐回长椅，从钱包深处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在碧湖公园的第一张合影，两个年轻人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握在手中。
照片背面，是夏小婉娟秀的字迹："永远在一起。
"顾靖宇轻轻抚过那行字，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