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提着气死风灯，火光里映出她煞白的脸："赵家来人了，说公子昨夜溺死在画舫...怀里揣着姑娘的退婚书！
"沈知意扣上最后一粒盘扣，粗麻孝服下的银针囊贴着肋骨发凉。
晨雾中的秦淮河泛着鱼肚白，赵公子的画舫卡在芦苇荡里，船头"风月无边"的匾额斜***淤泥，惊起几只白鹭。
她踩过岸边湿滑的青苔时，发现泥地里嵌着半枚官靴印——云纹底，三寸半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制式。
"沈姑娘请止步。
"玄色皂靴挡住舷梯，裴砚的月白袍角沾着露水，腰间大理寺铜牌泛着冷光。
他递来洒金宣纸，墨迹洇出个"毒"字，指尖点点尸体发紫的唇——这是哑疾发作后他特有的交流方式。
沈知意注意到他袖口新沾的墨渍里混着朱砂，正是刑部密档专用的赤玄墨。
赵公子的指甲泛着樱桃红，在晨光里像涂了女儿家的蔻丹。
沈知意蹲身掀开素麻布，腐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当她扳开死者下颌时，喉间滚出颗蜡丸，裹着半张盐引，边缘沾着胭脂色的粉末。
"砒霜提纯时残留的丹砂。
"她将蜡丸置于银簪上烘烤，簪头瞬间泛黑，"金陵城能用九转法炼毒的，只有西市回春堂。
"裴砚突然剧烈咳嗽，广袖翻飞间露出腕间旧疤。
沈知意瞥见那月牙形灼痕，与她昨日在柳姨娘耳后发现的一般无二。
当赵公子衣襟被扯开时，胸口赫然插着半截箭簇，血槽里凝着孔雀胆的荧绿。
"军械司的三棱箭。
"萧景珩的轮椅轧过甲板，他今日换了件鸦青常服，膝上织金毯却仍绣着二十八宿，"但箭尾缠的犀牛筋，是云南土司三年前的贡品。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崔芷柔跌进来时发髻散乱，鹅黄襦裙裂了口子。
她颤抖着捧出个鎏金香囊："民女...民女在夫人妆奁见过此物..."沈知意挑开香囊夹层，青盐粒簌簌而落——正是盐引缺失的部分。
当裴砚的刀架在崔芷柔颈间时，她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巴掌大的烫伤扭曲成莲花状。
"军饷案...漕运账册在..."崔芷柔的喘息突然停滞，瞳孔扩散前指尖在地上画出半朵莲花。
裴砚的狼毫笔应声折断，他扼住自己喉咙，指缝渗出蓝血——竟是替沈知意试毒时中了招。
萧景珩的银针破空而来，却被他用砚台挡开，墨汁溅在尸体心口，显出一串数字：叁万陆仟两。
"按住他天突穴！
"沈知意扯断裴砚的玉带扣，将犀角片扎进他喉结下方。
春杏递来烧酒，她含住一口喷在银针上，火折子擦燃的瞬间，蓝焰顺着经络烧出股焦糊味。
这手法是她改良自《洗冤集录》的"火灸引毒法"，混着酒气的烟雾里，裴砚脖颈青筋逐渐平复。
崔芷柔的尸身就在这时渗出血水，在地板汇成蜿蜒的痕迹。
沈知意蘸血在宣纸上勾勒，竟拼出半幅河道图——正是上月户部呈报决堤的淮安段。
"姑娘当心！
"春杏的尖叫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
沈知意旋身躲闪，箭尖擦过她耳际钉入船柱，箭尾系着的油纸包散开，露出深褐色的罂粟壳。
萧景珩的轮椅猛地撞开尸身，织金毯下飞出枚铁蒺藜，正中偷袭者的膝盖。
沈知意趁机扯下刺客面巾——竟是赵府管家，他耳后刺着朵莲花，与崔芷柔临终所画如出一辙。
"漕帮的三瓣莲。
"裴砚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他喉间还插着银针，"三年前军饷案...咳...失踪的押运官都有这个标记..."一口黑血喷在河道图上，恰好补全了溃堤处的缺口。
沈知意忽然夺过刺客怀中的火折子，燎向尸体袖口。
焦糊味里浮起龙涎香——这是御用之物。
她转头看向萧景珩："王爷的轮椅木料，可是取自南苑沉香木？
"指尖轻叩扶手内侧，那里有道新鲜的剑痕，木屑中混着西夷火器的硫磺味。
晨光刺破浓雾时，大理寺的人马包围了画舫。
沈知意将最后根银针收入囊中，转头看见崔夫人瘫坐在岸边的模样：她最珍视的翡翠抹额歪斜着，露出额角陈年疤痕，形状竟与崔芷柔胸前的烫伤别无二致。
两个婆子正往马车里塞樟木箱，缝隙间露出半截官银——边缘的锯齿状缺口，与柳姨娘枕下藏着的碎银完全吻合。
"姑娘看这个！
"春杏从赵公子靴筒摸出张当票，泛黄的纸张上印着"永昌典当"。
抵押物栏赫然写着：陆九针金匮医箱，戊寅年腊月当。
沈知意如坠冰窟——这位前朝医圣正是她翻阅古籍时最钦佩的大医，而戊寅年恰是二十年前陆家被满门抄斩的年份。
当票边缘还粘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与她妆匣底层藏的完全一致。
裴砚的笔尖突然颤抖，在《验尸格目》写下"陆"字。
萧景珩的玉扳指叩在轮椅扶手上，节奏与更夫报时的梆子声重合。
沈知意望着秦淮河上渐散的雾气，忽然想起柳姨娘临终前那句呢喃："小心...观星台..."河风掀起萧景珩的织金毯，沈知意瞥见他靴筒里露出的书页一角——那分明是她穿越前正在编纂的《急诊手术图谱》初稿，此刻却泛着古旧的昏黄。
当她想凑近细看时，岸边突然传来崔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儿啊！
"众人转头望去，赵夫人正抱着件染血的襁褓冲来，那婴孩裹着的锦缎上，绣着与陆九针医箱如出一辙的鹤纹。
"这是赵公子外室所生之子。
"裴砚在宣纸上疾书，"三日前失踪。
"沈知意接过啼哭的婴孩，发现他掌心攥着枚带血的银铃——铃舌处刻着极小篆字"观星"。
萧景珩的轮椅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抚过婴孩耳后的朱砂痣，忽然低笑："沈姑娘可知，陆九针最后一个病人，是昭明太子？
"晨钟在此时响彻金陵城，惊起满河鸥鹭。
沈知意望着顺流而下的河灯，突然发现每盏灯芯都裹着砒霜蜡丸。
最远处那盏莲花灯忽明忽暗，灯罩上隐约可见半个血指印——与她在柳姨娘药碗上发现的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