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摊上事儿了
莫不是脾气不好,又不通情达理,被婆家给休回来了?”
吴娘子嘴角歪斜,眉梢挑起,把嘲讽演绎得十分明显。
“这可麻烦咯,当初你阿爹为了给你寻个婆家,头发都急白了一半。
他要是泉下有知,还不知得急成什么样呢!”
一个老妇人正抱着瓦罐买粥,听到这里,她脸上的萎靡之色一扫而尽,隔着人群喊:“是啊,岳娘子,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虽说你阿爹不在了,可要是有啥委屈,说出来,咱们大伙给你做主!”
数道目光扫来,岳鹰只觉如芒在背,正被全天下之人逼视。
慌乱间,她恰好对上了一个男子满含探究的目光。
他身着一件灰扑扑的布衣,却能让人从人群里一眼认出来,而他的这点不同愈发让岳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硬着头皮,目光继续锁住吴娘子:“我为什么回来,不劳吴娘子费心。
眼下是我被人偷抢了东西,而那贼人穿的是吴记的围裙。
吴娘子若想抵赖也没关系,等衙门开衙,我就去告官。
反正包裹里有什么,我心里清清楚楚。
只盼着衙差来搜查的时候,吴娘子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还能派上用场!”
言罢,她猛地一把扯下麻绳,回屋打开竖在地上的木栓,将另一半门也敞开,拎起包裹进了家门。
木门 “砰” 一声合上,那些诸如 “瞧这样子,像是被休了”“她呀,活该”“怪不得叫山魈娘子” 之类的议论声,也被隔绝在了门外。
等岳鹰胡乱收拾了床铺,天色己然大亮。
楼下的议论声也早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取代,只听得她饥肠辘辘。
可岳鹰却实在没有下楼去买餐食的勇气,干脆饿着肚子打开包裹,查看失物。
昨夜在气怒之下,行李收拾得极其潦草。
岳鹰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小包袱里翻出那两锭银子,还有阿娘留下的术书和梅花簪。
她对着铜镜,将梅花簪仔细地***发髻,暗自庆幸道:“好在这些没被偷走。”
要知道,这可是她动了刀子才勉强夺回来的。
昨夜与婆家摊牌时,岳鹰本只想质问几句,没料到事情竟发展到和离的地步。
说起来,也是高氏自恃儿子考上了秀才,又攀附上了高枝,连惯有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当时,高氏撇着嘴,满脸不屑地说:“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
我确实托了媒人,给垒儿说和徐家的亲事。
我儿如今是秀才,往后科举之路还长,需要有人帮扶。
你自己说,就是你阿爹还在世,又哪点能比得上徐家老爷?”
自从阿爹离世,岳鹰因为地契一事,早己与高氏彻底离了心。
当时听她这般蔑视阿爹,气得浑身发抖。
“我阿爹是比不上徐老爷有钱,可当初令郎没钱交束脩,婆婆您求上门时,并不是这般说的。
您说就是他今后中了状元做了官,也得承我们父女的恩情。”
高氏许是瞧见了岳鹰攥紧的拳头心里发虚,语气一转,又变得柔声细语起来。
“好孩子,你父亲的好,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我给垒儿求娶徐家娘子,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你自十六岁进门,地里家里的活儿全揽在身上,好好的一个小娘子,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等徐娘子进了门,咱们就不用再为银钱发愁,还能使唤奴仆,那日子多自在。
你阿爹的在天之灵,也好放了心。”
她是一如既往地会逢迎,可岳鹰早己看透了她的用心。
曾几何时,高氏只要哭哭啼啼地说几句家境艰难,道几句“鹰儿贤惠”,岳鹰便心甘情愿地拿出嫁妆,帮他们赎田买地;她念叨几句自己“身子不好,儿子年幼,鹰儿能干”,从未下过地的岳鹰就会任劳任怨地在田里打转;她说想靠刺绣贴补家用,岳鹰为了让她保养双手,什么粗活重活都不让她干。
可三年过去了,岳鹰从未见她贴补过家用,反倒是阿爹心疼岳鹰日子过得艰难,隔三差五送了银子过来。
手心起泡,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岳鹰也偷偷抹过眼泪。
然而看着小她三岁,手无缚鸡之力的“丈夫”,以及整日“病病歪歪”的婆婆,岳鹰又总能想起阿爹的劝诫。
“不劳哪能得?
他是个识字的,咱只有一把子力气。
当初应下这门亲事,也是盼着他日后能念着患难之情,一生都不会亏待你。”
阿爹和阿娘自幼相识,婚后两人情深意笃。
所以阿爹总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的宝贝闺女也该拥有一份青梅竹马的真挚感情。
岳鹰也总想着,“丈夫” 年纪再小,总会长大。
等他考中了秀才,阿爹就成了秀才的岳丈,镇上便再没人敢嘲笑他是从山里来的粗人。
为了不辜负阿爹的期望,也为了让高氏母子过得舒心,三年来,岳鹰几乎没回过家,偶尔回去探望,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阿爹特意为她准备的阁楼,她竟是再没有住过一次。
岳鹰茫然望向门缝里透进来的那几道光亮,脑海中与高氏的交锋还在继续。
“好孩子,说到底,咱们娘仨才是一起在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亲人,娘心里可都是为你打算的。
赶明儿挑个好日子,让垒儿和你先圆房。
你早日给我生下长孙,就算那徐娘子带着嫁妆进门,在我这儿也得矮你一头。”
隔壁房里,瘦弱苍白的郭垒从油灯后看过来,对上岳鹰的眼神,怯怯低了头。
岳鹰记得自己冷笑了一声,说道:“婆婆的意思是,徐娘子进门后,我为妻,她为妾?”
“娘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啊!”
高氏以为岳鹰又一次被自己说服了,赶忙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可鹰儿你也知道,徐娘子虽是商贾家的庶女,却生在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你自小在山里长大,有些事儿不了解。
徐老爷特意托了县学里的教谕,转达结亲的想法,咱们为了垒儿的前程,也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啊!”
……“真真是作死!
早先我说过多少次,这毛病怎的就改不了呢?
看在祖宗的份上,我再叫你一声姨妈,您也别等着我撵!
若是旁人告到了衙门……”隔壁院里,突然传来几声压低声音的呵斥,打断了岳鹰的回忆。
她走过去,顺着门缝往隔壁院子瞧去,只见那个早上帮吴娘子摆摊的老妇人,又一次在遭受训斥。
听这言语,她应该就是吴娘子的远房姨妈了。
父亲生病那次,岳鹰回来探望,吃饭时也听到过她挨骂。
阿爹听着心里不痛快,说吴娘子没良心,说这老妇人真是命苦,年轻时无儿无女地守寡,孤苦伶仃,老了老了又投靠了吴娘子这样的远房外甥女。
岳鹰远远看着她像个犯错的孩童般,唯唯诺诺地求情,心里不禁有些不忍。
只是岳鹰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偷自己的东西。
岳鹰叹了一口气,决定晚些时候去一趟吴家,只要他们把东西还回来,这事就不再追究。
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捡起阿爹的皮货生意。
和离书还得去衙门公证,户籍的事儿也得一并处理妥当……困意渐渐袭来,脑中却依旧乱成一团,岳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终于闭眼睡去。
梦里,她时而与猛兽争斗,时而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时而又追着阿爹的背影嘤嘤哭泣。
突然,一阵急促的撞门声传来,岳鹰泪流满面地从梦中惊醒。
睁眼望去,阳光己从西面斜了过来,她在床沿上茫然坐了一阵,汲着鞋慢慢下了木梯。
她打开木栓,门就咔哒一声到了眼前!
吴娘子涨红着脸,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岳鹰的衣领。
脸上的瘢痕因为愤怒,己经变成了青紫色,她大声嘶吼道:“你这个黑心烂肺的山精鬼怪!
你还我姨妈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