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本能和对这片区域每一块岩石、每一处沟壑的肌肉记忆在引导着他。
耳边是水流的咆哮,混杂着远处传来的、仿佛是地壳深处巨兽碾磨骨骼的、令人牙酸的低沉轰鸣。
硫磺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腐烂般的腥臭味呛得他阵阵作呕,每一次通过皮肤的“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毒素。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知道体内的能量在急速消耗。
那股来自下方的吸力似乎减弱了一些,但水体依旧浑浊,震动也未完全平息。
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前方——沉岩聚落边界那几处由高级祭司设置的、能发出稳定蓝色辉光的“界碑”,那是秩序与混乱的分界线,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灯塔。
终于,一抹熟悉的幽蓝穿透了浑浊,映入他的眼帘。
是界碑!
他心中一紧,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
刚一越过无形的边界线,聚落内部相对“干净”和“有序”的水流便包裹了他,让他有种从风暴中冲入港湾的错觉。
但他立刻发现,港湾内也并不平静。
一些和他一样负责在外围采集的底层居民,正惊慌失措地从各个方向涌入聚落边界,许多人都像他一样丢盔弃甲,采集篮空空如也。
低低的惊呼声、带着恐惧的喘息声在水中传递。
“感觉到了吗?
那震动……” “是从‘寂灭海沟’那边传来的!”
“有东西……下面有东西上来了……” “闭嘴!
你想被净化队抓走吗?”
恐慌如同水中的血腥味,迅速蔓延。
但秩序的力量也随之而来。
几名穿着简陋护甲、手持电击短棍的聚落“协管员”(通常由体格尚可但无望晋升的底层汐流族担任)粗暴地呵斥着,将人群向各自的栖息区驱赶。
“都回去!
回到自己的洞穴去!”
一个声音沙哑地吼道,“没什么大事!
就是一次海底地动!
谁再散布谣言,按扰乱秩序论处!”
渊看到说话的是负责他这个片区的协管员“礁石”。
礁石脸上强作镇定,但渊能看到他握着电击短棍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神深处也藏着与其他人一样的惊惧。
渊低下头,混在人群中,默默地向自己的“家”——一个在巨大岩体上开凿出的、仅能容身的狭小潮湿洞穴——挪去。
他今天采集的烬光苔在逃命中丢失了大半,按规矩是会受到惩罚的,至少要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营养膏份额。
他走到负责登记和发放物资的配给点。
通常这里会排着长队,气氛压抑而麻木。
但今天,负责配给的那个高瘦汐流族(一个地位稍高、能读写简单文字的低阶文书)显得心神不宁,只是草草记录了渊的名字和“未完成”的状态,便挥手让他离开,似乎懒得追究。
连他都感受到了那份来自深渊的不安。
回到自己那狭小、阴暗、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矿物气味的洞穴里,渊才真正松弛下来。
冰冷坚硬的石壁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蜷缩在角落,感受着心脏因过度奔逃而在胸腔里狂跳,皮肤因为刚才吸入的浑浊水体而微微刺痛。
刚才那真的是“一次海底地动”吗?
渊皱紧了眉头。
他从小就在这片水域长大,经历过数次海底震动,但没有哪一次像刚才那样……带着某种“意志”般的感觉。
那股上涌的暖流,那奇异的气味,还有那低沉的、仿佛某种生物心跳般的轰鸣……都与过往的经验截然不同。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寂灭海沟”的传说,想起了被祭司们列为禁忌的、沉睡在更深处的“旧世界遗骸”。
难道……有什么东西真的被惊醒了?
如果是这样,协管员和聚落管理者们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选择压制消息,是为了维持秩序,还是……连他们自己也感到恐惧,不知所措?
渊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周围冰冷的海水,而是发自内心。
在这个庞大的、等级森严的水下世界里,像他这样的底层存在,命运就像水中的浮游生物一样脆弱。
如果真的有大灾难降临,他们无疑将是第一批被牺牲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