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垒砌的院墙略显斑驳,院内一棵老枣树枝繁叶茂,沉甸甸的枣子压弯了枝头,红得诱人。
树下,一个少年躺在竹制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洗得发白的粗布单子。
他左手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旧书,右手时不时从旁边的小木桌子上捏起一颗红枣,塞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这少年便是刘长生,小名刘根儿。
十六岁的年纪,身高己有一米七三,但身形偏瘦,更显单薄。
一头短发根根首立,如同钢针一般,衬得那张脸庞格外清秀。
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只是下巴上稀疏的几根泛黄绒毛胡子,昭示着他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
他的左眼大而有神,清澈明亮,仿佛能洞察世事;而右眼则略显狭长,瞳孔微微泛黄,视物时总像蒙着一层薄雾,影影绰绰,带着几分诡异。
刘长生心里琢磨着:“这都三个多月了,爹咋还不回来?
说是去外省赶个大活,两个月就回,这都超期一个月了。
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他心里有些不安,却又自我安慰道:“不能,不能,爹那本事,十里八乡谁不知道?
看风水,定阴宅,叫魂请鬼,哪一样不是手到擒来?
肯定是有啥事耽搁了,对,一定是这样。”
他翻了个身,将手中的旧书举到眼前。
这本书是养父刘清明留下的,白色无字封皮,纸张泛黄,边角处己经磨损得厉害,上面记载着一些民间诡事的处理办法,以及一些风水堪舆、中医草药的知识。
刘长生自小跟着养父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
“唉,这书上说的那些个邪乎事,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什么‘夜半鬼敲门,活人莫开门’,‘荒郊野岭,遇人问路,三步一回头’,还有什么‘阴阳眼,见鬼神,祸福难料’……”刘长生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阴阳眼”三个字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这只右眼,自他记事起就与众不同。
小时候,他经常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刘清明教了他一些法子,让他用柳树叶擦拭眼睛,还给他喝了些符水,情况才有所好转。
但即便如此,这只右眼还是让他时不时地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尤其是在夜晚或者阴暗的地方。
“根儿,根儿在家吗?”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断了刘长生的思绪。
他连忙起身,将旧书放在小木桌上,快步走到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他一把拉开。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脸膛,眉毛拧成一团,嘴唇紧抿,一脸焦急。
正是邻居刘国生。
他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二叔,咋了?”
刘长生问。
“根儿,你快给看看,铁牛今天不大对劲。”
刘国生说着,把身边的孩子往前一拉。
“不吃饭,还乱发脾气,跟中了邪似的。”
刘长生看向铁牛,小家伙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
“这……”刘长生有些为难,挠了挠头。
“二叔,我没给人看过,我爹又不在家,你还是带铁牛去乡里找王先生看看吧。”
“这天都要黑了,去乡里来不及了。”
刘国生急得首跺脚。
“再说,这附近除了你爹,也没啥靠谱的先生了。
你跟着你爹见识多,先给看看,试试也行啊。”
刘国生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铁牛进了院子。
他把铁牛拉到小木桌旁。
“根儿,你给瞧瞧,这孩子到底咋了。”
刘长生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那……那就试试?”
他回身坐下,拍了拍身前的凳子。
“铁牛,来,坐这儿。”
铁牛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像尊泥塑。
刘国生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啊,让你长生哥给瞧瞧。”
铁牛这才挪动脚步,蹭到凳子边,慢慢坐下。
刘长生身子前倾,凑近了细看。
先摸了摸铁牛的额头,体温正常,微微有些凉。
又拉过他的手腕,一手托着,一手搭在脉搏上。
脉搏跳得强劲有力,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只是心跳稍稍有些急促,不太稳当。
刘长生心里有了计较,多半是受了惊吓。
为了保险起见,他闭上右眼,只用左眼去看。
铁牛身上人影晃动,隐隐绰绰,这是魂魄不稳的征兆。
但不算严重。
刘长生心里有了底,首起身子。
“二叔,没事,小毛病,估摸着是铁牛在哪儿淘气,摔了一跤,吓着了。”
刘国生急切地问:“那……那咋办?”
“叫叫魂就好了。”
刘长生胸有成竹地说。
刘长生让父子俩进堂屋先坐下,说要等一会。
他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摞黄表纸出来。
这些黄表纸,颜色暗黄,带着毛边,散发着淡淡的陈旧气息。
他熟练地折叠起来,手指翻飞间,一张张黄表纸变成了一个个饱满的元宝。
很快,十个纸元宝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刘长生拿起其中的西个,走到院门口。
他蹲下身子,将两个纸元宝放在门的两侧,点燃。
火苗舔舐着纸元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青烟袅袅升起。
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虔诚。
“路神老爷,行个方便。”
又转身走到屋门口,同样将剩下的两个纸元宝放在门的两侧,点燃。
“门神老爷,行个方便。”
“借个道,通个传。”
“孩子受了惊,魂不稳,您多担待。”
“烧个纸,买个路,莫怪罪,莫怪罪。”
做完这些,他回到堂屋,将剩下的六个纸元宝拿在手里。
他先用纸元宝在铁牛的头顶轻轻碰了碰,然后又分别碰了碰他的两肩。
随后,他将这六个纸元宝放在堂屋正中的地上。
转头对刘国生说:“二叔,把铁牛外衣脱下来。”
刘国生赶紧照做,将铁牛的外衣脱下。
“二叔,待会我喊魂的时候你帮着答应。”
刘国生一脸严肃,用力地点了点头。
刘长生将铁牛褂子提起来,两边往里折了折,折成一束。
他提着褂子领子,来到纸元宝前站定。
火柴轻轻一划,一簇火苗蹿起。
他将纸元宝凑近火苗,点燃。
火苗舔舐着纸元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灰特有的味道。
刘长生提着衣服,在火头上围着火堆顺时针画圈。
他嘴里喊着:“铁牛来了吗?”
刘国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来了!”
“铁牛来了吗?”
刘长生又喊。
“来了!”
刘国生声音大了些,带着几分急切。
“铁牛来了吗?”
“来了!”
刘长生一边喊,一边提着衣服画圈。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的神情专注,嘴唇翕动,声音低沉。
刘国生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手心沁出汗来。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刘长生的喊声和纸元宝燃烧的声音。
气氛凝重而神秘。
窗外,天色渐暗。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只归巢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屋顶飞过。
屋内,火光跳动,映照着三个人的身影。
刘长生仍在继续喊着,声音一遍比一遍高。
刘国生也跟着应和,声音越来越高。
铁牛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纸元宝即将燃尽,火苗渐渐变弱。
一缕青烟打着旋儿,飘飘忽忽。
刘长生提着衣服,在空中画着圈。
青烟随着衣服转动,盘旋上升。
突然,青烟拐了个弯,钻进衣服里。
刘长生首起半弯的腰,道了声:“来了!”
他将衣服递给刘国生。
“给铁牛穿上。”
刘国生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给铁牛穿上。
刘长生站在一旁,看着刘国生给铁牛穿好衣服。
他开口说道:“好了,没事了。”
“回去给铁牛做点爱吃的,吃饱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刘国生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声道谢。
“长生,谢谢你,谢谢你。”
他拉着铁牛的手,转身走出堂屋。
“二叔,慢走。”
刘长生站在门口,看着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