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旺盛用麻绳把编织袋捆在扁担两头,转头看见儿子正蹲在围龙屋的天井边上。
“小心不要摔跤啊,阿西”刘旺盛用他沙哑的声音对着儿子说道,然后缓缓弯腰继续编织麻绳。
六岁的刘强西攥着那个缺了右臂的变形金刚,塑料接缝处还粘着父亲昨夜补的自行车胶。
跑到父亲面前指着变形金刚说:“爸爸,爸爸,我这变形金刚坏了,可以买一个新的给我吗?”
见父亲没有搭理他,一个人又跑到了天井边玩起了露水。
露水顺着瓦当滴在青苔斑驳的排水渠里,他数到第七声"叮咚"时,母亲陈金娣背着鼓囊囊的蛇皮袋从灶间出来了。
"阿西,来。
"母亲的声音像晒干的豆荚般脆生生的。
她跪在结霜的晒谷场上,把连夜织好的毛线围巾绕在孩子脖子上。
红蓝相间的毛线带着樟木箱的气味,针脚里还夹着几根花白头发。
强西突然抓住母亲褪色的碎花衣角:"阿妈,深圳是不是要坐火箭去?
"他前天在村小卖部的黑白电视里看过发射画面,那些拖着火焰的大家伙能把人带到星星上。
"傻崽,咱们坐火车。
"刘旺盛把扁担换了个肩,露出中山装口袋里的硬纸车票。
他弯腰时,后腰处补丁摞补丁的衬衣又裂开道新口子,露出被烟叶染黄的皮肤。
灶间传来柚叶煮鸡蛋的香气,祖父刘德生举着长柄铁勺出来,勺沿还沾着几片茶叶:"食只平安蛋,出门遇贵人。
"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掏出一个红塑料袋,"旺盛啊,这包老鼠耳(客家草药)带去煲汤,工地食堂火气大。
"祖母何三妹提着竹篮追到门楼,篮里的萝卜粄还冒着热气:"金娣,这些带到路上..."话没说完就被儿媳按住手背。
两个女人同时摸到对方指节上的老茧,像两片粗糙的砂纸在晨雾里摩擦。
强西突然冲向檐廊,塑料凉鞋在青砖地上打滑。
他踮脚够下晾衣绳上的铁皮青蛙——那是父亲用三十斤糯米跟走货郎换的。
"阿爸,带上这个!
"青蛙背上的发条己经生锈,在男孩掌心泛着冷光。
刘旺盛喉结动了动,从裤兜掏出瑞士军刀。
刀刃在磨刀石上卷了边,他小心地撬开发条盖,往齿轮间滴了半滴缝纫机油。
"留着,等过年阿爸教你翻跟斗。
"他把青蛙塞回儿子怀里,金属机身还带着体温。
村口传来三轮摩托的突突声。
陈金娣突然抱住儿子,眼泪砸在孩子发旋上:"要听阿公阿婆话,每月初一打电话..."她的工作证从口袋滑出来,"鑫辉电子厂"西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强西盯着母亲人造革皮鞋上的补丁——那是用自行车内胎剪的,针脚歪扭得像蜈蚣脚。
他想起昨夜父母房里的响动,木床吱呀声混着压抑的抽泣,还有父亲那句"电子厂押金就要五百块"。
"走啦!
"刘旺盛挑起担子,烟叶和鼠曲草在编织袋里沙沙作响。
强西看见父亲后颈有块硬币大的疤,那是去年帮镇长盖房时被钢筋烫的。
晨雾突然浓了,他数不清父母说了多少遍"过年就回"。
三轮车扬起红土时,强西突然甩开祖母的手。
他追着车尾灯狂奔,凉鞋带崩断了也顾不得。
碎石硌进脚底,怀里的铁皮青蛙发出咔嗒咔嗒的哀鸣。
在拐过老榕树时他摔倒了,膝盖渗出的血珠正巧滴在父亲补过的凉鞋接缝处。
晒谷场边,刘德生把孙子扛上肩头:"阿公教你认星子,那颗最亮的就是阿爸阿妈。
"老人指着东南方的启明星,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榕树根。
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噼啪炸响,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
强西不知道,此刻在颠簸的三轮车上,陈金娣正把脸埋进围巾里痛哭,她在这一刻的内心是非常不舍的。
她没发现围巾内层缝着个小口袋,里面是儿子偷偷塞的七粒玻璃珠——那是他存了半年的宝贝。
而刘旺盛攥着裤袋里的铁皮青蛙,终究没告诉儿子他修玩具时被刀片划伤的手掌还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