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西蹲在晒谷场的界石旁,用冻红的指尖摩挲着电话卡上的长城图案——这是父亲寄来的第三张IP卡,面值三十元的话费够说十五分钟。
"阿西!
轮到你啦,你快点过来啊!
"小卖部老板敲响窗玻璃时,惊飞了电话亭顶棚的麻雀。
强西踮脚够到黑色听筒,卡槽吞没电话卡的瞬间,他听见深圳的电流声混着遥远的机械轰鸣。
"阿妈,我数学考了九十八分..."男孩的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白痕,电话亭玻璃映出他额角结痂的擦伤——那是上周帮祖父扛烟叶摔的。
"要听老师话..."陈金娣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背景里传来刺耳的***,"流水线要开了,让你爸说..."听筒突然换了人,刘旺盛的咳嗽震得话筒发颤:"清明寄的柚子收到没?
"强西盯着窗外旋转的纸飞机,那是阿慧她爸从东莞寄来的画图纸叠的。
"收到了阿爸,阿公泡了蜂蜜..."他咽下后半句——其实那对柚子被老鼠啃了,祖父把完好的果皮晒干做了陈皮。
通话还剩三分二十秒时,晒谷场刮起阵怪风。
强西突然提高嗓门:"阿爸,台风天莫去高空作业!
"上周自然课放的防灾录像在他脑里循环播放,铁皮青蛙在裤袋里硌得大腿生疼。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金属碰撞声:"晓得了,你..." 忙音截断话尾时,强西才发现指甲在电话簿上掐出个月牙形的凹痕。
小卖部挂钟指向十点零七分,这个月的通话比上次短了西分钟,强西无奈的把话筒还给了小卖部的老板。
晒谷场西头的阿慧晃着新头绳跑来:"我爸说春节带我去世界之窗!
"她手里的纸飞机掠过强西耳边,机翼上用圆珠笔画着米老鼠。
强西摸出作业本撕下页尾的空白纸,折痕精准得像是用祖父的烟尺量过。
"你爸妈过年真回来?
"同村的阿龙踢翻纸飞机堆,"去年我爸说买烟花,结果寄了盒摔炮。
"这混世魔王袖口的线头拖得老长,强西认出那是深圳某制衣厂的次品布头。
纸飞机群在东南风里打着旋儿,有架撞上晒谷场边的老樟树。
强西爬上枝桠时,看见树洞里塞着个塑料袋——去年中秋母亲藏的月饼还在里面,霉斑己经爬满嫦娥的脸。
他摸出铁皮青蛙放在树洞边缘,发条转动时惊醒了打盹的树蜥。
正午的日头晒软了柏油路,强西被算术本上的阴影惊动。
班主任黄老师扶着自行车,车篮里堆着代销的洗衣粉和酱油。
"又在飞纸飞机?
"女教师单脚支地,裤管沾满红泥,"下周三全镇数学竞赛,你代表学校去。
"强西的纸飞机正卡在电线上,铝芯在风里嗡嗡震颤。
"要交十块报名费..."黄老师的声音低下去,她腕上的电子表还是去年教师节强西父母送的。
男孩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袜子,突然冲向晒谷场东头的废品站。
"王伯!
这些够不够十块?
"强西哗啦倒出半月来攒的宝贝:二十三个啤酒瓶盖、五斤旧报纸、还有缠着铜丝的变压器线圈。
收废品的老头用磁铁吸走铁钉:"八块三,算你九块。
"暮色染红晒谷场时,强西在灶膛前数第七遍硬币。
何三妹的擂茶棍突然敲响米缸:"藏私房钱?
"老人从柴堆后摸出个铁盒,倒出三枚带着体温的硬币:"加上这些,莫跟人讲。
"竞赛当天清晨,强西在祠堂门槛上捡到张电话卡。
他对着朝阳举起卡片,长城图案在露水里泛着虹彩。
黄老师帮他系红领巾时,发现孩子后颈贴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母亲歪扭的字迹:"好好考试,过年给你买新鞋。
"班车驶过石马河桥时,强西突然按住车窗,“那里有我的同学在游泳,我看到马云也在那里”。
对岸废弃的砖窑顶上,上百架纸飞机正在晨风里盘旋——那是他连夜叠的,每架机翼都写着道数学公式。
有架纸飞机撞上车窗,展开的机身上墨迹斑斑:"深圳到兴宁,火车2384里。
"颁奖典礼上,强西盯着二等奖奖状上的烫金字。
他离一等奖只差两分,而那道应用题正巧考了火车行驶时间计算。
"要是电话多打西分钟..."男孩攥着奖品钢笔,在掌心画了个无限延长的铁轨。
归途的班车抛锚在圩镇路口,强西钻进路旁的旧书店。
泛黄的《十万个为什么》堆里,他突然瞥见本《深圳特区地图册》。
翻开折页时,电子厂聚集的龙华区页面夹着片枯叶,叶脉走向竟与蕉联村的山势惊人相似。
暮色里,强西把奖状压在米缸底。
月光爬上晒谷场时,他摸出珍藏的画图纸——这是帮阿慧修纸飞机时留下的边角料。
新折的飞机翼展特别宽,他用钢笔吸管给中空机翼灌满紫云英花蜜。
"去深圳要顺风才行..."男孩对着东南方鼓起腮帮。
纸飞机掠过祖父晒的烟叶,在满月里划出银色的弧线。
七十里外,陈金娣正在流水线上检测电路板,忽然有滴粘稠的蜂蜜落在工作台,惊得组长连骂三声"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