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誉负手站起来走了两步,叹口气:“你回来之前她刚回了一趟,说是听说你遇刺受伤了,要探望你,但爹怎能看不出来她是回来为三皇子探听消息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心完全在三皇子那里,今后你和她接触的机会必定不少,一定要小心。”
“多谢爹提醒。”
段从誉点点头:“回来了就好,你也给我消停消停,朝廷太多眼睛盯着你,西北那边要乱就给它先乱一阵。
你娘无时无刻不在念叨你,记得多陪陪她。”
“我省得的。”
段虞给段从誉行了个军中的礼,“女儿先告退。”
走到门口,身后的声音又忽然叫停了她,透着威严森寒。
“肆肆,你私下练兵,可有其事?”
段虞慢慢转过身,坦然看向段从誉的眼睛,然后笑了:“怎么会呢,朝中碎嘴子大臣乱说的话,爹也相信?”
“不是就好,私下练兵,你、我,镇国公府上下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段虞回身离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镇国公府的管家陈叔还守在内院外面,看见她出来,“大小姐,奴送您回暖香苑。”
暖香苑是段虞的闺中居所,是镇国公府上最好的院子。
里面有一池温泉,严寒冬日也会冒着汩汩热气。
段虞是镇国公夫妇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千万般疼爱,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
可惜段虞只在暖香苑住了八年便去了边关,后来一首闲置着。
“我的下属呢?”
陈叔在前面引路:“为避免人怀疑,徐将军一首住在您的暖香苑。
大小姐放心,府上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奴知道这件事。”
陈叔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奴,祖上三代都在镇国公府做事,为人忠心耿耿。
段虞走在回廊上,前方出现一处亮堂堂的院子。
院子的大门处挂了西盏灯笼,透过半掩的门,院子里面的树梢上也挂了好几盏灯笼,连屋檐下都比别处要亮些,宛如白昼。
她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么个特别的院子。
“那是什么地方?”
陈叔看了一眼,垂头答道:“回大小姐,那是二夫人的住处。”
镇国公府的二夫人,段从誉的妾室沈氏。
段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还知道沈氏为段从誉生了唯一的一个儿子。
“二夫人夜里怕黑,故而点的灯比别处多些。”
走近那处院子,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段虞脚步没有停留。
到了暖香苑,陈叔在外面停住脚步,没有跟进去,恭恭敬敬道:“大小姐,请您早些安歇。”
暖香苑里面比别处安静,只有后院中传来温泉水汩汩流动的响声。
段虞看了一圈西周,这里面一个丫鬟都没看见,屋子里的灯却亮着。
她推开门进去,内室立马就响起女子的咳嗽声。
段虞掀开垂地的层层纱帐,看到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反而咳得更大声了。
段虞脚步一转,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了么?”
床上的女子听到这声音,迅速翻身下来,跪在地上朝她行礼:“大将军!”
“起来吧,伤得重不重?”
徐嘉站起来,走到她身旁站着:“大将军,属下伤得不严重,己经好了。
大将军事情可顺利?”
“很顺利,李泽死了。”
“那个狗贼,早该死了。”
段虞喝了口茶:“他只不过是替人办事,他背后的人才难对付。”
“大将军,我们今后该怎么办?”
徐嘉气愤当今圣上不顾边关危机,将段虞从边境召了回来。
这几年乌羌变本加厉,不知道残害了多少靖朝边境的百姓,朝廷却始终不闻不问,只想一昧求和。
边境的将士早就不满,如今又把大将军召回京城,西北边境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段虞道:“仗,是一定要打的,迟早的事。
在这之前,我们先看看朝中主和一党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扫清这群人,这仗才能打得安心不是么。”
段虞抬头看着她笑了:“所以我们回来,也不一定是坏事。”
徐嘉还想说什么,屋子外面传来几声脚步声,徐嘉立刻道:“属下先回避。”
她一个闪身,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肆肆。”
徐氏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小丫鬟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搁着药膏药粉和干净的纱布。
徐氏接过来,便让她去外面等着。
“让娘看看你身上的伤。”
徐氏掀开段虞的衣襟,褪开她肩头处的衣物,看到那潦草包裹了几圈的箭伤,眼睛又红起来。
徐氏一言不发,隐忍着心疼,慢慢给她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段虞低头,胸腔那颗冷冷的心变得暖和起来,“娘,其实我没事,不疼的。”
徐氏声音轻轻的:“别安慰娘了,怎么会不疼。”
这只是她看得见的伤,这十几年她看不见的伤不知道有多少。
她的第一个女儿,她那么珍惜疼爱她,从小将她往大家闺秀处培养,千金小姐娇滴滴,十几年过去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氏恨段从誉当年的狠心,也恨当年自己懦弱。
如果她当年坚定阻止段从誉将段虞带去边关,又或者在她次日清晨醒后发现女儿不见了,立即追出去赶上段从誉向西北行进的队伍,将女儿夺回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女儿应该平平安安长大,嫁给靖朝最优秀的男子,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被人艳羡才对。
灯火明亮。
段虞觉得眼前的徐氏比回来看到她的那时更加苍老了。
十几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流逝得飞快,岁月没有优待她,给了她更多的白发和皱纹,端庄华丽的衣袍下是消瘦佝偻的身躯。
段虞莫名想到那处挂满了灯笼亮堂堂的院子,和院子里传出的孩童声。
那院子里应该住着一个比她娘更年轻漂亮的女人。
“娘,您过得好不好?”
段虞突然问。
徐氏愣了一下,点点头,避开她的眼睛:“挺好的,你的三个妹妹都出嫁了,夫家都对她们很好,你又回来了,娘没什么可求的了。”
“我不想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我想知道您。”
段虞眼睛很亮,浓墨般的瞳仁里浮沉着万千星屑,仿佛能看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