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双眼,从最初的惊骇,逐渐转为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他清楚地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甚至是一种亵渎。
杨凌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刺客的意识。
这不是粗暴的搜魂,那太低级,也太容易引起反噬或得到被篡改的信息。
他所做的,更像是……一种同化,一种诱导。
他将自身散发出的那股纯粹的毁灭与寂灭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渗透对方的识海。
在这片象征着“终结”的领域里,任何隐秘和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恐惧,并非源于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深处对“虚无”的本能畏惧。
“说吧,”杨凌霄的声音没有起伏,“天机阁……派你来,仅仅是为了确认康玄霆的死讯,和这块‘烫手山芋’?”
他掂了掂手中的息壤,土黄色的光晕在他被黑暗气息包裹的手指间,竟显得有些……脆弱。
刺客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因为他识海中的防御正在被那无孔不入的黑暗意志悄然瓦解。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都像是暴露在严冬里的枯叶,正在一点点失去颜色和水分。
“……阁主……想知道……”刺客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漏风的 bellows (风箱)中挤出,“……‘冰渊’……是否……因康玄霆的死……而……生变……息壤……只是……其一……”冰渊。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杨凌霄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一圈细微却深刻的涟漪。
果然,他们不仅仅是冲着康玄霆和息壤来的。
他们更在意的,或者说更恐惧的,是他杨凌霄本身,以及那与他紧密相连,甚至可以说是他一部分的……“冰渊共鸣”。
三重天的势力,尤其是中上两重天的那些存在,对下重天这片混乱之地,并非全然无知。
他们知道这里不仅仅是废墟和流放地,更隐藏着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恐怖力量。
而“冰渊共鸣”,正是其中最为禁忌的一环。
康玄霆试图用息壤重建秩序,这己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而杨凌霄,这个与“冰渊”深度绑定的存在,若因康玄霆的死而彻底失控,或者……掌控了更强的力量,那将是所有“稳定”的噩梦。
就在这一瞬间,刺客的提及,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旋开了杨凌霄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门。
(回忆嵌套开始)并非下重天这般血锈与阴霾交织的天空。
记忆里的天穹,是中重天罕见的澄澈,几近透明的蓝,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倾泻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碧绿草原上。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甜香和一种……名为“宁静”的,几乎被杨凌霄遗忘的气息。
他和康玄霆,正并肩站在草原中央,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源泉”之前。
那源泉并非泉水,而是由最纯粹的生命能量凝聚而成,不断向外散发着氤氲的生机,滋养着这片名为“青帝原”的秘境。
那时的康玄霆,脸上还没有后来那般深刻的忧虑和疲惫,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指着那源泉,语气兴奋:“凌霄你看!
这‘乙木生息泉’,若能引其一丝本源入下重天,或许就能净化那里的煞气,让破碎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彼时的杨凌霄,一身青衫,气质虽己显冷峻,但眉宇间尚未被那化不开的冰霜彻底冻结。
他看着眼前蓬勃的生机,目光却穿透了这片平和,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生机?”
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玄霆,你看到的只是表象。
这源泉,看似温和,实则蕴含的力量何其庞大?
它能滋养生灵,亦能催生贪婪。
引一丝本源入下重天?
且不说如何突破两界壁垒,就算成功,你确定它带去的是‘生机’,而不是一场更剧烈的‘争夺’与‘毁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康玄霆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秩序与生机,从来不是凭空赐予的。
它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维护,需要……铁与血来奠基。
你太仁慈了,玄霆。
你的理想,在这三重天的现实面前,就像这草原上的青草,风一吹,就倒了。”
康玄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坚定起来:“总要有人去尝试,凌霄。
若因畏惧失败便止步不前,那与沉沦何异?
就算风会吹倒青草,但只要根还在,春天来了,它总会再长出来。”
“春天?”
杨凌霄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这天真的言语,“或许吧。
但在此之前,必将经历酷烈的寒冬。
而我……恐怕注定是那带来寒冬的风雪。”
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源自灵魂深处,与下重天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存在隐隐呼应。
那种感觉,冰冷、浩瀚、充满了毁灭一切的诱惑。
他知道,自己的道路,从一开始就与康玄霆背道而驰。
康玄霆沉默了片刻,似乎感受到了杨凌霄话语中那不祥的预兆。
他伸出手,想拍拍杨凌霄的肩膀,却被一层无形的寒意挡开。
“凌霄……”康玄霆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你的‘那个’……又在影响你了?”
杨凌霄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向天空。
那片澄澈的蓝,在他眼中,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阴影。
“天,快变了,玄霆。”
(回忆嵌套结束)思绪如潮水般退去,杨凌霄的眼神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刺客身上。
那段关于“春天”和“寒冬”的对话,此刻听来,竟像是一语成谶。
康玄霆最终选择了做那播撒种子的手,而他,则成为了那席卷一切的寒冬。
只是,这寒冬的手中,此刻却握着一枚象征着“春天”的种子——息壤。
多么讽刺。
他心中的那丝涟漪,迅速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天机阁……”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然后,他松开了对刺客的钳制。
不,并非松开。
而是那股渗透刺客识海的黑暗意志,骤然加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了其中的一切。
刺客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他的身体就像是被风化的沙雕,从内部开始瓦解、崩溃,最终化为一捧细微的黑色尘埃,被下重天永不停歇的罡风一吹,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地,只留下了一枚小小的、刻着奇特云纹的黑色令牌,无声地落在地上。
那是影杀殿刺客的身份标识。
杨凌霄没有去看那令牌,也没有去拾取。
他的目光,投向了下重天深处,一个特定的方向。
那里,是“幽冥之海”的所在,也是他感应中,“冰渊共鸣”最为强烈的地方。
康玄霆的托付,天机阁的窥探,这些都只是路上的插曲。
他真正的目标,从未改变。
他要走到那毁灭的尽头,去看一看,当一切都被冰封,一切都归于死寂之后,是否真的……一无所有。
掌中的息壤,又一次轻轻搏动,散发出微弱的、固执的暖意。
像是在无声地***。
杨凌霄握紧了拳头,将那一点暖意,连同那沉甸甸的责任,一同攥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迈开脚步,向着幽冥之海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他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和弥漫的阴煞中,显得愈发孤绝,仿佛亘古长存的冰峰,拒绝融化,也拒绝……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