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晴踮脚去够竹床上晃动的蒲扇,红肚兜被汗浸出深色的云纹。
她的小脚丫沾着泥,脚趾甲盖里嵌着早上玩过的紫茉莉花瓣,随着晃动簌簌落下细碎的红,竹床西条腿泡在爷爷特制的艾草水里,防着蚂蚁爬上来咬人。
"我的!
"菊菊突然从竹席上弹起来,辫梢沾着几粒白米饭,那是奶奶追着喂饭时甩上去的。
她抢过芳晴手里的煮鸡蛋,蛋壳在粗粝的小手里滚了半圈,沾上灶灰变成灰扑扑的月亮。
芳晴闻到鸡蛋上残留的艾叶香,这是爷爷每天用煮过草药的砂锅煨出来的。
芳晴的哭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奶奶举着锅铲从灶房探出头,花白头发沾着草屑(发髻上别着去年端午的艾绒,己经褪成灰褐色):"两个小讨债鬼,当心爷爷的竹梢子!
"厨房灶台上蒸着槐花饼,竹篾笼屉的缝隙里钻出甜丝丝的白雾气,在横梁上结成水珠滴下来。
堂屋传来咳嗽声,芳晴的抽噎卡在喉咙里。
褪漆的条案上,爷爷的铜烟锅闪着暗光,旁边躺着半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糖渣引来几只排队的蚂蚁。
她记得昨天那根青竹梢抽在腿上的麻痒,其实只是轻轻扫过,但爷爷跺脚的声音比竹梢更吓人,瘪了瘪嘴把眼泪憋回去。
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竹床缝隙,抠出一粒去年玩闹时卡在里面的西瓜籽。
菊菊忽然把鸡蛋往她手里塞。
碎壳裂开缝隙,露出玉似的蛋白。
"给你咬月亮尖。
"菊菊的手指沾着蛋黄,在芳晴腮边画出歪扭的圈。
两个小团子的口水巾早就混着用,芳晴的那块绣着歪歪扭扭的鸭子,菊菊的沾着桑葚汁,竹床吱呀吱呀晃着,抖落几朵雪青的槐花。
花瓣掉进芳晴的豁口搪瓷杯里,漂在凉茶上像小船。
灶膛里爆出噼啪声,奶奶往里塞了把晒干的玉米须,火苗突然窜高映红土墙,油香混着酱醋味漫到院子里。
大伯母在腌六月鲜的黄瓜,粗盐粒在陶缸里沙沙响。
芳晴看见母亲蓝布衫的一角掠过门框,衣摆补着同色的补丁,针脚细得像蚂蚁排队,围裙带子上还沾着早晨摘的槐花瓣。
芳晴早上跟着摘花时,把整串槐花塞进嘴里嚼,被苦得皱成包子脸。
她刚要张嘴对着母亲喊饿,就被菊菊拽着往鸡舍跑。
草鞋踢到晒豆子的竹匾,红豆绿豆跳舞似的起来又落下,鸡舍墙根长着毛茸茸的狗尾草,芳晴揪下一根挠菊菊的耳朵眼,这是前几天跟放羊的老张头学的,却被咯咯叫的芦花鸡吓了一跳。
"看!
"菊菊指着草窝里白生生的蛋(温热得像刚出锅的馒头),眼睛亮得像偷油的鼠。
芳晴学着她蹲下时,膝盖压碎几颗鸡粪蛋,腾起带着青草味的腥气,听见大伯母在井台边的嘀咕:"俩丫头片子,净会糟蹋东西"。
井绳勒进木轱辘的凹痕里,吊桶撞着井壁发出空洞的回响。
斜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芳晴踩着自己的影子头,以为这样就能长高。
两只手还数着草窝边鸡毛,数到第三十二根鸡毛时(其实多数了三遍,手指头不够用就借菊菊的),菊菊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个温热的蛋。
(蛋壳上粘着片羽毛,在风里一抖一抖)没等她反应过来,菊菊己经扯开嗓子喊:"奶奶!
晴晴偷鸡蛋!
"喊完撒腿往厨房跑,两条小短腿倒腾得像踩水车,调皮的样子逗笑了站在堂屋门边的爷爷和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