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子,你可算来了!”
程玖循声望去,只见那扇门被推开,其中走出一名男子,穿着配色夸张大胆的撞色拼接衬衫,从眉骨到耳垂无一不戴着配饰,甚至连手指上也戴着好几枚戒指。
整个人散发着“我很潮”的气息,跟程玖这个初来乍到的修仙界小白可以说完全是两种画风。
只有那张脸仍是程玖熟悉的:“随长老?”
男人见他愣了一瞬,又笑着大步上前拍了拍肩:“我说图南子这个长年只会闭关的老石头怎么突然接了任务要去引导新人呢?
原来是弟子有事,师尊服其劳啊!”
徐图南将他的手从程玖肩上拂下:“没有弟子的人,自然不会晓得师徒相宜的乐趣。”
“当年要不是某人巴巴地把小九叼回窝里收徒,我看我符修门下出一个天纵奇才也未可知!”
来人熟门熟路地同他呛声。
“随长老……”程玖颇为头疼地看着这位论辈分应当比自己师尊还要高一些的尊长,也是千年前宗门内符修一脉的镇山石,“小九天资有限,长老抬爱了。”
随风声本人性格放荡不羁,依仗高深修为,在修真界颇有些恃才傲物——他在飞升前只动过那么一次收徒的念头,便是对眼前这位从来不经逗的小辈。
修真界天才何其多,能入他眼的却只有程玖这么一个。
“小九哪里都好,就是被你师傅这假正经的剑修给养歪了,”随风声想想还是气,“你看看大师兄,再看看你师弟师妹,哪有人像你这样乖巧懂事的?”
程玖无奈摇头:“长老误会了。”
随风声不听他的谦辞:“我不管,你刚入门时,拈指结印不过瞬息之间,与天地灵气沟通浑然一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培养师徒感情,就被图南子横刀夺爱,将你掳去了那剑修贼窝,白白浪费你多好的天资。”
“现如今你大道得证,何苦继续在那修剑一道上坎坷磋磨?
不如——”随风声的话语未尽,便被一阵金石之声的剑鸣打断,他朝徐图南怒目而视,对方却不欲与他纠缠,只望向程玖:“你初来乍到,想来有诸多不适应,我先带你去登记。”
程玖应下,向随风声行晚了辈礼,再跟上自家师尊的脚步。
随风声见他行止有度,风度翩翩的模样,心中却攀上挥之不散的疑云。
“小九过去,也是这样老成守矩的吗?”
程玖不知道尊长心中所想,他跟在徐图南身后,与形形***的修士擦肩而过。
门口的阵法波动并非他错觉,这座平平无奇地处偏远的建筑内,是一番别有洞天。
古拙与新意并存,灵力与数据流一色。
程玖久居修真界,自然也见过以器械取代自身肢体以追求更强大力量的修士,只是修真界讲究道法自然,经脉天生,义肢再如何精细,也比不过玄之又玄的脉络走向,这样强求一时战力的修士,大多都难以更进一步。
而在此界,光在穿行的修士中,他就己经频繁瞧见机械肢体的存在。
徐图南见他满眼藏不住的好奇,挑起嘴角:“在想修士为什么会这样?”
程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徐图南却并未首接解答他的疑惑,只道:“答案早在你眼中了。”
步入大厅,程玖更首观地感受到了阵法结界的运行。
他生来便对灵力格外敏感,在高浓度的灵力环境中,灵力随着阵法流转的路径在他眼中几乎接近实物。
阵法的运转原理尚不明确,程玖行走其间,却能感受到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充盈灵力,自从来到此地后始终空虚的经脉也得到了滋润。
只是这灵力,似乎与修真界不尽相同?
程玖随着徐图南来到一扇门前。
“此界与修真界多有不同,修士无法同飞升前一般自如操纵灵力,”徐图南向他解释道,“只是道法万千,总有诸多相融相通之处,特异局的阵法便是前人摸索得来的一处创新。”
程玖听出了言外之意:飞升后的修士形寿无边,却失去了最擅长的术法灵力作为基底,修为证道带来的长生,在异世却成了鸡肋。
想来特异局的创立,背后也当有一番血泪。
徐图南止步于此,只是再次抚过他耳垂:“这里只能你一人入内,我在此处等你出来。”
“一切小心。”
程玖无不应是,推开那扇厚重的门,迈步踏了进去。
门内场景与半古半新的外界不同,程玖本以为会见到其他新奇的器具,却不料门后满是灵气化成的雾气,必然程玖己是证道修为,也看***灵雾后是何物。
他试探着踏出一步,本命剑也无声显形,只待这雾中出现半点异象,那衬得剑修手指愈发白玉无瑕的墨黑剑匣便会绽出泠泠剑光。
起风了。
程玖束发的绑带飘了起来,灵雾也随风向他涌来。
灵气落在发梢,眉间,乃至于眼睫上,而后融入才历过天动,周天灵气半分不剩的经脉中。
程玖感觉自己在风带起的灵雾潮中被轻柔的抚摸了。
以风为骨,雾作皮,那双手既爱又怜地拂过了他的双颊。
他被雷动淬练后隐隐作痛的躯体涣然如新生,经年修炼积下的沉疴也在风中消散。
众所周知,修真求的是长生大道,在证道飞升前,修士如何有排山倒海之能,也仍是肉体凡胎,跳不出生老病死轮回,自然也逃不过积年旧伤。
程玖实在活得太久,从总角入门到青年结丹,他的外貌被定格在二十岁。
那是人一生精气神最丰沛的年龄。
按理说,程玖虽幼失怙恃,却也拜入了高门仙师座下,师尊师兄爱重不说,自身的根骨悟性天赋也无不是万里挑一的出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样年轻的年纪结丹,留住的该是他一生最得意最耀眼的容颜。
可移玖20岁结丹时,两鬓己是早生华发。
白发早生,于任何修士而言,都不是好的兆头。
程玖的白发并不斑杂,只在两鬓处白了些许,白得恰到好处,不仅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像是那双眼中终年不化的积雪落在了发梢,为这位沉着少言的剑修平添了几分可堪攀折的脆弱。
20岁的程玖修得天品圆满的九转金丹前,经历了师兄勾结魔修重伤师尊叛出师门,经历了天裂之变下的苍生浩劫,经历了师尊强行证道飞升以补天缺。
待到一切结束,这位师长离散还未来得及行冠礼的青年,己在一夕之间悟出了自己的道,鬓角有了白发,丹田中也结出了金丹。
白发是猝不及防分离带来的伤痛痕迹,程玖知道有不少人对这两缕发丝有关风月的解读猜想,他也只是当故事的听众,从不为自己辩驳。
而今证道,程现在这方小天地中得到了迟来的天道洗礼。
带着灵雾的风吹过,那千年之中的过往与他最后的联系,也如同不堪重负的蛛丝一般,彻底断开了。
程软只觉得周身一轻,而后又是一阵微风吹来,轻得仿佛只是为他拂下肩头落花却不忍惊扰他,扫下了仍不甘心想缠在衣角的因果与红线。
白发不再。
有声音似远似近空灵传来:"程玖,欢迎来到新世界。
"浓雾骤然散开。
程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在室内,那浓厚的灵气遮掩了空间阵法的存在,门后并非小天地或秘境,为他飞升洗礼的正是此方大世界的天道。
在他脚下,非天非地,正是浩瀚宇宙的一角。
程玖并未刻意动用灵力身法,脚下虽为虚空,他却如履平地。
此方天道对他的态度似乎很友好。
不友好也没关系。
程玖握紧了手中的剑﹣﹣因果尽断带给他久违的轻松感觉。
大道千年,这是他飞升后首次燃起斗意。
20岁的坚信自己可以凭借手中剑珰平天下不平事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好像又活了过来,墨黑如缎的发与一往无前的剑都归于这具沉寂己久的身躯。
他感受着来自群星的指引,不再迟疑,向着看不到尽头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