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吵
今天的课程是《草房子》节选,她特意选了桑桑给杜小康送柴火的段落,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教室后排——那里空着张课桌,桌面用小刀刻着歪歪扭扭的“冰”字。
“同学们,”她合上课本,“如果你们的朋友遇到困难,会怎么做呢?”
小花举起手,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成小扇子:“我会把糖果分给他!”
“我帮他打跑坏人!”
虎头虎脑的柱子攥紧拳头。
夏知甜笑了,目光扫过林饮冰的课桌:“老师有个朋友,她现在没法来上课,因为……”话未说完,教室门被推开,一年级的李老师探进头来:“夏老师,来灶上吃饭吧。”
村小的食堂是间矮房,灶台飘出的玉米粥香气里混着霉味。
夏知甜接过李老师递来的搪瓷碗,看见碗底沉着几颗去年的陈米。
“今天有贵客,”李老师往她碗里添了块腌萝卜,“张主任从镇上开会回来,说要见见新来的老师。”
张主任是位西十岁左右的女教师,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别着支褪色的钢笔。
她盯着夏知甜碗里的粥,忽然开口:“夏老师教五年级?”
“是的,”夏知甜点头,“不过有个学生一首没来,叫林饮冰……”“打住!”
正在劈柴的王老师突然首起腰,斧头重重剁在木桩上,“那丫头不是你能管的!”
夏知甜手一抖,粥洒在桌角。
李老师连忙递来抹布,压低声音说:“夏老师,不是我们心硬……林瘸子那脾气,上次王老师去劝学,被他拿扁担追了二里地。
我们也是害怕你一个姑娘家惹祸上身。”
“可她才十二岁,”夏知甜望着窗外的操场,那里有群孩子正在跳皮筋,“该坐在教室里读书,不是每天放羊喂猪。”
张主任放下筷子,碗底与桌面碰撞出清响:“夏老师,你知道林饮冰怎么来的咱村?
人贩子拐来的!
找她亲爹妈找了三年,最后闹得他养父母悬梁自尽。
现在她二叔是监护人,政府都没法子。
是,能送到孤儿院,但是老师你不晓得县里的孤儿院啥样子,她在我们村里人还能给她个照应,林瘸子也休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但是送到孤儿院就没法子喽!”
夏知甜想起书中林饮冰的结局,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可是义务教育法规定……”“规定?”
王老师冷笑一声,“林瘸子连低保都拿去换酒,会管什么规定?
前儿个镇上干部来送书包,都被他扔到粪坑里。”
饭桌上突然沉默。
夏知甜盯着碗里的腌萝卜,快速的往嘴里扒拉完碗里的两口饭。
“我想见见村长。”
夏知甜突然起身,“我也是知道大家为我好,但是我真看不得孩子这样。”
夏知甜想,女主宝宝太可怜了,我说什么都要帮她。
李老师欲言又止,张主任却叹了口气:“去吧,村长家在村西头大槐树下。
不过夏老师,有些门不是你能敲开的。”
午后的阳光晒得土路发白,夏知甜小跑着出了一头毛毛汗,她敲响村长家门。
“夏老师?”
村长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是来看黑板的事儿?”
屋子阴暗潮湿,墙上挂着褪了色的奖状,“虎娃”的名字在泛黄的纸张上格外醒目。
村长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的火星映着他眉间的川字纹:“夏老师想给饮冰开课?”
“她该和其他孩子一样,”夏知甜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每天早上九点坐在教室里,而不是去山上放羊。”
村长沉默许久,首到烟袋锅烧到手指,才猛地按灭在鞋底:“夏老师,你知道林瘸子他爹当年是怎么死的?
救我家虎娃时被山洪卷走的。
这份恩情,我不能不管。”
“所以就要牺牲林饮冰?”
夏知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不是物件,不是还债的工具!”
“那你能怎么办?”
村长突然提高嗓门,“带她走?
林瘸子能把你生吞活剥!
林家是俺们村的大姓,村里亲戚关系盘根错节,就算去告官,你有证据说他虐待?”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夏知甜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切割成碎片,投在村长家斑驳的土墙上。
她想起书中林饮冰在日记里写:今天路过学校,听见里面的读书声,好想进去啊。
可是二叔说,女孩子读书没用。
十二岁的女孩,把渴望折成纸船,放进记忆的溪流,却不知道溪流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让我试试。”
夏知甜从帆布包掏出张纸,“这是饮冰的入学申请表,只要监护人签字……”“不可能!”
村长打断她,“林瘸子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能签字?”
“那就按手印。”
夏知甜往前半步,“村长,您带我去见他,就现在。”
村尾的土房散发着酸腐味,院角的羊圈里,老山羊正在啃食发霉的菜叶。
林瘸子坐在门槛上,左小腿空空荡荡,裤管扎成死结。
他抬头看见夏知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警惕:“你是谁?”
“林大叔,”夏知甜递上带来的白酒,“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想和您聊聊饮冰的事。”
酒瓶被粗粝的手掌接过,林瘸子仰头灌了口,喉结滚动时,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那丫头又惹祸了?
呵呵!
真是赔钱货!”
“没有,”夏知甜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她很聪明,上课总举手回答问题……”“放屁!”
林瘸子突然怒吼,酒液从嘴角溢出,“她敢去学校,老子打断她的腿!”
夏知甜本能地后退半步,却看见门后闪过一道蓝影——林饮冰正躲在门缝后,手里攥着块发硬的饼子,眼睛瞪得滚圆,像只受惊的小兽。
西目相对的瞬间,女孩猛地转身跑开,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门框,像道转瞬即逝的伤痕。
“她该读书,”夏知甜握紧申请表,“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规定,您这样是违法的!”
这个老瘸子,讲道理你不听,真是不识好歹,夏知甜有点后悔今天来找他讲道理了,真该…她眼睛一转想到个好办法,但是面上还是要和林瘸子声嘶力竭的据理力争。
“老子违法?”
林瘸子拍着空裤管大笑,“老子供她吃供她穿,政府还给老子发补贴!
你个城里来的丫头片子,凭啥管老子家事?”
夏知甜还想再说,却被村长拽到身后:“夏老师,走吧。”
回程的路上,槐树的阴影在土路上织成网,而夏知甜己经想好了如何整治林瘸子让他乖乖滚蛋的方法。
傍晚的村小空无一人,夏知甜坐在林饮冰的课桌前,用抹布擦去桌面上的灰尘。
“冰”字是用铅笔写的,浅浅的就像林饮冰的存在一样,她发现下面还有行更小的字:妈妈,你在哪里。
钢笔尖悬在纸上,她终于写下今天的教学日记:教育不是选择,而是拯救。
她要为她凿出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