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秋分时分的讲台章
屏幕上弹出条新消息,是辅导员发来的:"就业系统还差最后一步,林小别忘记提交三方协议。
"她望着晾衣绳上被秋雨打湿的学士服,领口的垂布像团褪了色的云,轻轻碰一下,水珠就顺着绣线滚进指缝。
七月离校那天,她的行李箱比入学时轻了三分之二。
考研时囤积的专业课笔记、熬夜写论文用的黑咖啡空罐,都被塞进了楼下的旧物回收箱。
地铁经过人民广场站时,玻璃上倒映着她胸前的毕业徽章,突然想起研二那年在学术沙龙上发言,说要"在唐代女性文学研究中凿开新的岩层",此刻那些岩层正在简历堆里慢慢风化。
辅导机构的面试在八月末的午后。
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主管扫了眼她的简历:"古典文献学硕士?
我们这边初中历史老师刚好缺人。
"办公桌上的电子钟显示14:47,阳光斜切过百叶窗,在她印着烫金校名的简历上投下横横竖竖的影子,像极了古籍里难懂的句读。
第一堂课的开场白是在颤抖中完成的。
三十五个初中生的目光比核心期刊的审稿意见更锋利,后排男生用铅笔敲着桌面:"老师你多大啊?
看起来比我姐还小。
"首到她在黑板上画出安史之乱的时间轴,讲到杨贵妃的金步摇如何在马嵬坡的泥土里折断,教室里才渐渐有了铅笔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
真正的难题出现在九月末。
陈小雨的妈妈在家长群里@她:"林老师,小雨的历史成绩怎么反而退步了?
"放学后的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俩,小姑娘把脸埋在校服领口里:"我爸说学这些没用,反正以后要去他的五金店帮忙。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林小忽然想起自己收到调剂通知那天,父亲在电话里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后来她在图书馆熬了整宿,把《全唐诗》里所有女诗人的生平都抄了下来。
她开始在备课笔记里夹进各种小卡片:讲北宋科举时,附上李清照父亲李格非中进士的故事;说到丝绸之路,就提几句唐代女商人俞大娘的航船。
陈小雨的课本上渐渐多了彩色便签,画着穿襦裙的卡通女孩举着书卷。
期中考试前一晚,小姑娘抱着习题集来敲教师公寓的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着她发梢上的雨珠:"老师,你说杨贵妃如果没当妃子,是不是也能成为女诗人?
"初雪降临那天,林小在教师办公室改作业,发现陈小雨的周记本里夹着张画: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讲台上,黑板上写着"安史之乱",角落里画了只戴眼镜的小猫,旁边标着"林老师和团团(她家的猫)"。
窗外的雪花落在机构的红色招牌上,"XX教育"西个大字被衬得格外明亮,她忽然想起研三那年在博物馆做讲解员,有个小女孩指着唐代陶俑说"姐姐你讲的故事比妈妈的睡前故事还好听"。
现在她的公文包里除了教案,还多了本翻旧的《唐才子传》。
每次路过大学门口的招聘海报,不再会停下脚步计算违约金数额。
上周给学生们讲完《秋兴八首》,有个女生追出来塞给她颗水果糖:"老师,你说杜甫写丛菊两开他日泪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自己的理想?
"糖纸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忽然觉得那些在古籍里沉睡的文字,此刻正借着孩子们的眼睛重新苏醒。
立冬那天,她在备课笔记的扉页写下新的计划:把唐代女诗人的故事改编成剧本,带学生们在新年晚会上表演。
窗外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却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蹦跳,像极了敦煌壁画里那些振翅欲飞的飞天。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是辅导员发来的就业统计短信,她笑了笑,继续在教案上画下杨贵妃举着诗卷的简笔画,这次,金步摇的流苏里缀满了星星般的文字。
办公桌上的台历翻到十一月,距离她放弃读博申请、走进辅导机构的那天,刚好过去了一百天。
窗外的银杏叶正从金黄转为枯槁,而她的讲台上,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正在孩子们的眼睛里萌发新的枝桠。
或许真正的学术,从来都不只是锁在玻璃柜里的古籍,而是当某个孩子在作文里写下"我想成为像林老师那样会说故事的人"时,那些沉睡千年的文字,终于在现实的土壤里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