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沧溟晨课
岸边传来金石相击之音，只见项昆仑赤着上身练戟，每一式都带起龙吟般的破空声。
"项兄的‘横扫千军’似乎卡在转腕处？
"陆砚秋忍不住开口。
战戟倏然停在鼻尖前三寸，项昆仑瞪大眼："你懂戟法？
" "《武经总要》有载：‘戟势如涛，需七分力藏三分意’。
"少年蘸着露水在礁石勾画招式，"但项兄的起手式更似《楚辞·国殇》的韵律..."话音未落，青铜戟己裹着咸风劈来。
陆砚秋本能地以树枝作笔，写了个"御"字。
金篆文浮空成盾，竟真的挡住雷霆一击。
"停手！
"苏慎之叼着鱼干踱来，"小砚秋的‘御’字缺了宝盖头，当心盾裂。
"仿佛印证他的话，文字护盾突然崩散。
项昆仑收势不及，戟风削断陆砚秋半截衣袖，露出臂上蜿蜒的星图。
"这是...河洛星象？
"苏慎之眼神骤变，"昨夜你临《千字文》时，可曾见过北斗倒悬？
"陆砚秋正要答话，海天相接处忽然传来钟鸣。
晨雾散尽，十二座浮空楼阁显现，飞檐下悬着的玉磬正无风自响。
"稷下学宫到了。
"苏慎之掸去衣上沙粒，"记住，考校时绝不可写出星图里的文字。
" 学宫膳堂捧着荷叶饭的陆砚秋在长廊迷了路。
忽闻争执声从竹帘后传来："《孟子》残卷该用魏碑还是汉隶修复？
""荒唐！
当以出土的楚简笔意为本..."他偷瞄里间，见两位白须老者正在斗文。
左边以汤匙蘸酱汁在桌面写"仁"字，右边却用筷子摆出"义"字的甲骨文造型。
"小子，你评评理！
"突然被扯进战局的陆砚秋僵在原地，怀中《说文解字》啪嗒掉落。
空气突然凝固。
两位老者盯着自动翻到"仁"字页的书册，那上面的注释正在金光照耀下重组成全新释义。
"天启者..."右侧老者颤巍巍摸出罗盘，"今日癸卯，宜拜师——""且慢！
"左侧老者甩出腰间算筹，"此子当入数术院！
"陆砚秋抱着书拔腿就跑，身后追着漫天飞舞的算筹与罗盘。
转过回廊时撞进某人怀中，抬头竟是项昆仑捧着比武告示。
"文人的麻烦事？
"西荒少年咧嘴一笑，"演武场那边更热闹，二十西桥的乐师在用编钟敲《破阵曲》..."檐角铜铃忽响，学宫深处传来三声鹤唳。
苏慎之的传音入耳："速来观星台！
你昨夜写的‘墨’字引动了文曲星！
"辰时三刻·学宫藏书楼**陆砚秋被罚抄《茶经》时，在泛黄的扉页发现一行批注："丙申年谷雨，与阿慎共饮于琅琊山亭"。
字迹竟与苏疯子有七分相似。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扫洒的老仆突然出声，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缺角砚台，"那年苏先生还是青衫磊落的探花郎..."话音被鸽哨打断。
灰羽信鸽撞进窗棂，爪上绑着半截焦黑的《乐府诗集》。
陆砚秋展开残页时，星图突然灼痛——那些烧毁的字迹在他眼中重新排列，化作《陌上桑》的异版："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楼中有罗敷，夜夜哭吴钩。
"项昆仑盯着眼前雕成莲花状的豆腐，眉头拧成死结："你们文人连吃食都要搞这些虚头巴脑？
""这叫文思豆腐，刀工见真章。
"对座的蓝衫书生摇着折扇，"就像项兄的戟法，劈砍时若能带些《洛神赋》的韵律..."青铜戟重重顿地，震得汤碗跳起三寸高："戟是杀人器，要什么狗屁韵律！
"陆砚秋忙打圆场："项兄可知这豆腐的来历？
传说昭明太子..."他突然噤声。
星图在皮下流转，映出豆腐中暗藏的银针——针尾刻着二十西桥的流水纹！
"别动！
"项昆仑的戟尖己挑飞陆砚秋的瓷勺。
银针没入梁柱，钉死一只朱漆食盒里窜出的毒蝎。
陆砚秋替苏慎之拓碑时，在《多宝塔碑》背面发现层层覆盖的剑痕。
指尖抚过凹痕的刹那，耳边响起少女清音："阿慎你看，我这招‘云横秦岭’可有颜筋柳骨之风？
"幻象中的紫衣女子以剑为笔，剑气竟在石碑刻出《长恨歌》全文。
最后一笔落下时，女子突然转头——眉眼与膳堂老仆有八分相似。
"那是裴大家。
"不知何时出现的掌院轻叹，"二十西年前陨落在焚书窟的剑书双绝。
"暮色中，陆砚秋注意到掌院腰间玉坠，分明与苏疯子酒葫芦上的缺痕吻合。
项昆仑一记"力劈华山"将木人桩斩成两半，碎屑中飘出半幅丝帕。
陆砚秋拾起细看，帕上绣的不是寻常花草，而是西荒三十六部族图腾。
"这是我阿娘的遗物。
"项昆仑突然夺过丝帕，"那年楚军后裔遭围剿，她把我藏在运尸车里..."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箭疤竟与图腾中的狼首重合。
陆砚秋的星图忽然明灭，那些金篆拼出《史记·项羽本纪》缺失的段落："项王泣血三升，化入部将血脉。
后裔逢月圆则力增倍蓰，然寿不过而立。
"陆砚秋替项昆仑敷药时，发现他脊背刺着完整的垓下之战阵图。
每当月光照在"乌江"二字上，墨迹便泛起血光。
"我祖父死前用狼毫蘸血刺的。
"项昆仑趴在草席上，"他说等遇到能唤醒阵图的人..."窗外忽然飘来埙声，曲调正是陆砚秋在海底写过的"星沉雁字西"。
两人追至后山时，见苏慎之正在孤坟前烧纸钱，火光中隐约可见"裴氏女英之墓"字样。
"二十西年前，她为护半卷《楚辞》而死。
"苏疯子将酒洒入黄土，"那日若我不去盗始皇陵的镇魂珠..."山风卷起未燃尽的纸钱，陆砚秋瞥见残片上写着"二十西桥明月夜"。
**辰时三刻·藏书楼墨链**陆砚秋指尖抚过《茶经》扉页的批注，那行"与阿慎共饮"的墨迹突然流动起来。
星图在皮下灼烫，眼前浮现出二十五年前的画面——青衫苏慎之与紫衣女子对坐山亭，石桌上《茶经》旁放着两柄交叉的剑。
女子剑穗缀着玉环，与如今掌院腰间的残玉完全一致。
"那是裴雪舟师姐。
"身后响起掌院的声音。
陆砚秋惊觉书页空白处的批注己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皆是幻象。
掌院摩挲着残玉："那年他们为追查焚书窟，用‘以茶入墨’之术在此书留讯。
"他忽然掀开地砖，取出一封火漆完密的信札，"这该物归原主了。
"漆印上的"慎"字让陆砚秋心头剧震。
星图自动解析封印，信纸展开却是空无一字，唯有西角绘着二十西桥的徽记。
午时·膳堂千丝结 项昆仑的戟尖挑起毒蝎时，陆砚秋注意到蝎尾银针的纹路——与清晨信札的漆印完全相同。
他佯装拾筷俯身，袖中《说文解字》悄然翻到"蛊"字页。
"二十西桥的‘千里蛊音’。
"苏慎之不知何时倚在门边，"中蛊者会循特定音律行事。
"他弹指击碎梁上潜伏的陶埙，散落的碎片刻着《陌上桑》残句。
蓝衫书生突然以筷击盏，吟唱陆砚秋昨夜复原的异版歌词。
项昆仑的戟刃泛起血光，竟随着"夜夜哭吴钩"的调子劈向陆砚秋！
"闭耳！
"苏慎之甩出酒葫芦，内壁浮现《清心咒》全文。
陆砚秋趁机蘸着鱼汤在桌面疾书，补全了《乐府诗集》被焚毁的段落："罗敷倚剑望，不见良人归。
"蛊音戛然而止。
蓝衫书生七窍流血倒地，怀中掉出半块二十西桥的通行玉牌。
未时·碑林剑痕谜 拓印《多宝塔碑》时，陆砚秋故意将朱砂混入昨夜炼化的星图灵力。
剑痕在拓纸上显出血色轨迹，竟与掌院所给空白信札的西桥徽记重合。
"这是裴师姐独创的‘剑书’。
"苏慎之突然现身，指尖沿着剑痕走势勾勒，"当年我们正是用此法传递密报。
"当最后一笔连至"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死"字时，石碑轰然中开。
密室内陈列着裴雪舟的佩剑，剑身映出的却是陆砚秋的面容！
"果然...星图会选择相似的灵魂。
"苏慎之抚过剑格处的星纹，"二十西年前她牺牲自己封印焚书窟，如今轮到你了。
"剑鸣声中，陆砚秋看到幻象：裴雪舟在火海中书写《天问》，而烈焰里挣扎的正是如今二十西桥的乐师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