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儿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窗外,上海滩的夜雨敲打着法租界洋房的玻璃窗,远处传来黄浦江上轮船低沉的汽笛声。
她伸手拧亮床头的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卧室的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那团迷雾。
"又是那座古堡..."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触着摊在膝上的素描本。
连续七个夜晚,相同的梦境如约而至——迷雾中矗立的哥特式古堡,盘旋的乌鸦,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最令她心悸的是,总有一个修长的男子背影站在古堡最高处的窗前,每当她想看清他的面容,梦就醒了。
素描本上,她用炭笔仔细勾勒出了梦中古堡的轮廓:尖顶拱窗,爬满蔷薇的灰色石墙,还有大门上方那个特殊的家徽——缠绕的荆棘中盛开着一朵玫瑰。
"小姐,又做噩梦了?
"贴身丫鬟翠儿端着安神茶推门进来,看见林馨儿膝上的素描,脸色突然一变,"这、这不是城郊那座...""你认识这个地方?
"林馨儿敏锐地捕捉到翠儿的反应。
翠儿慌忙摇头:"不认得,只是...小姐还是别画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了。
老爷知道了又要担心。
"林馨儿轻抿一口茶,茶香中带着淡淡的草药苦味。
她知道翠儿在隐瞒什么,就像父亲每次听到她提起梦中古堡时,眼中闪过的警惕与恐惧。
晨光微熹时,林馨儿己经梳妆完毕。
她特意选了一件淡紫色滚边旗袍,衬得肌肤如雪。
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是上海滩有名的美人,却无人知道她心底那个挥之不去的梦境。
"馨儿,昨晚又没睡好?
"早餐桌上,父亲林震天放下报纸,锐利的目光扫过女儿眼下淡淡的青影。
"只是诗社要交稿,熬夜写了首诗。
"林馨儿撒了个谎,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
林震天沉默片刻,突然道:"今天不许出门。
陈家公子下午要来拜访,你好好准备。
""父亲!
"林馨儿放下勺子,"我跟苏小姐约好了去听留声机音乐会...""推掉。
"林震天的声音不容置疑,"陈家与我们门当户对,你今年己经十九岁了,该考虑婚事了。
"林馨儿咬着嘴唇不说话。
自从母亲三年前病逝,父亲对她的管束越来越严,似乎生怕她也会突然消失一般。
早餐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林震天上楼前,突然回头道:"对了,下个月是你母亲的忌日,我请了普陀山的法师来做法事。
你最近...有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
"林馨儿心头一跳:"什么梦?
""就是..."林震天眉头紧锁,"那座古堡的梦。
""没有。
"林馨儿迅速回答,却看见父亲的目光落在她忘记收起的素描本上。
林震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听着,馨儿,"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永远不要靠近城郊那座顾氏古堡,那是...不祥之地。
三十年前那里发生过可怕的事情,答应我!
"林馨儿被父亲反常的态度吓到了,机械地点了点头。
但当她独自回到房间,看着素描本上的古堡,内心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却越发强烈。
午后,陈家公子如约而至。
林馨儿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满脑子都是梦中那座古堡。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竟与梦中古堡外的雨声如此相似。
"林小姐对音乐感兴趣?
"陈公子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最近刚从德国带回几张唱片...""抱歉,"林馨儿突然站起身,"我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下。
"不顾陈公子错愕的表情和父亲阴沉的目光,她快步回到房间,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暗。
林馨儿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翠儿,"她唤来丫鬟,"告诉父亲我头疼先睡了,别让人来打扰我。
"等翠儿离开,林馨儿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旗袍,将素描本塞进小手袋,从后花园的小门溜了出去。
雨中的上海滩霓虹闪烁,她拦下一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儿?
"车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林馨儿咬了咬嘴唇:"城郊,顾氏古堡。
"车夫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那、那地方邪性得很,晚上去不得啊!
""双倍车钱。
"林馨儿首接道。
车夫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车子穿过繁华的南京路,逐渐驶入郊外。
道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法国梧桐变成了参天古木,在雨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发出警告。
一个多小时后,黄包车停在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前。
"只能到这儿了,"车夫指着林间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顺着这条路走二十分钟就是古堡。
小姐,我劝您..."林馨儿己经付了钱,撑开油纸伞步入雨中。
车夫在她身后喊了句什么,但被雷声淹没了。
小路泥泞不堪,林馨儿的皮鞋很快沾满泥浆。
雨越下越大,油纸伞在风中摇摇欲坠。
当她终于走出树林,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古堡矗立在悬崖边,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得阴森而壮美。
铁门上的荆棘玫瑰家徽己经锈迹斑斑,却依然清晰可辨。
林馨儿伸手推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竟然没锁。
她小心翼翼地踏入庭院,杂草丛中隐约可见破碎的石雕和干枯的喷泉,古堡的正门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