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簌用银镊子夹起一片,对着光线缓缓转动。
碎片内侧的刻痕在放大镜下显现出规律的纹路——绝不是汉代工匠会留下的痕迹。
"长江...安庆...火炮..."她轻声念着,用毛笔蘸了特制墨水涂抹在刻痕上,然后将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覆上去。
片刻后揭下,纸上清晰地显现出一幅简易地图。
沈云簌胸口微微发紧。
这是日军在长江沿岸的最新军事部署图,比她通过地下党渠道获取的情报还要详细。
她迅速将地图誊抄在另一张纸上,原图则用烛火焚毁。
青铜碎片在手中翻转,她忽然发现其中一片的边缘过于整齐——像是被人为截断的。
用针尖轻轻一挑,碎片竟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新鲜的切割痕迹。
"故意留下的破绽..."沈云簌眸光一凛。
顾时夜知道她会发现这个秘密,或者说,他就是想让她发现。
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号外!
日本领事馆今晚举办慈善晚宴!
"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车窗反射着阳光,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沈云簌做了决定。
她将誊抄好的地图卷成细条,塞进琵琶琴轸的暗孔中,然后拨通了表哥林默的电话。
"听松阁需要一批新茶具,"她对着话筒说,"要景德镇的青花瓷,底款带松字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什么时候要?
""今晚之前。
"沈云簌顿了顿,"另外,帮我查查顾氏航运最近有没有往来的日本商船。
"挂断电话,她取出琵琶调弦。
指尖拨动,《阳关三叠》的旋律在室内流淌。
弹到第二叠时,她故意将第三弦调低半音,曲调顿时变得忧郁而隐晦。
这是她与组织联络的暗号——情况有变,需要接头。
夜幕降临,沈云簌换上一袭墨绿色旗袍,将发髻挽得一丝不苟。
她对着镜子将耳坠后方的机关检查了三遍——里面藏着足以让人瞬间昏迷的氰化物。
正要出门,门铃却响了。
阿福领着邮差站在门口:"掌柜的,您的加急包裹。
"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拆开后是一套侍者制服和一张日本领事馆的临时工作证。
沈云簌唇角微扬——组织的效率比她预计的还要快。
制服下压着一张字条:"目标人物将出席晚宴,小心76号特务。
"字迹是她熟悉的,但末尾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音符标记——这是警告,说明情报来源存疑。
沈云簌点燃字条,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取出琵琶暗格中的手枪,退出弹匣检查子弹,然后重新装好,塞进特制的腰带夹层。
领事馆灯火通明,身着和服与西装的宾客络绎不绝。
沈云簌端着香槟托盘穿梭其间,目光扫过大厅每一个角落。
钢琴旁,日本海军武官正与几位中国商人交谈;露台上,法国领事夫人摇着折扇,眼神却频频投向大厅中央。
那里站着顾榭。
他一身黑色燕尾服,领结系得一丝不苟,正用流利的日语与领事交谈。
灯光下,他眉角的疤痕显得格外醒目,右手无名指上的家族戒指随着手势闪着冷光。
沈云簌低头调整托盘角度,借机观察顾时夜周围。
三个便装男子分散站立,虽然装作互不相识,但他们的站姿和右手位置暴露了身份——76号的特务。
"香槟。
"一位女士向她招手。
沈云簌微笑着上前,余光却看见顾榭突然转向她的方向。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但训练有素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将香槟倒入高脚杯。
"谢谢,"女士接过酒杯,忽然压低声音,"目标在二楼书房,十分钟后换岗。
"沈云簌微微颔首,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酒红色的液体泼洒在对方雪白的衬衫上,她抬头,正对上顾榭深邃的眼睛。
"对不起,先生。
"她慌忙掏出帕子,却在接触到衬衫的瞬间感觉到对方塞过来的纸条。
顾榭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戏谑:"没关系,正好给我一个提前离场的理由。
"他接过帕子,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这手帕我改日亲自归还。
"沈云簌低头退开,借着整理托盘的动作将纸条藏进袖口。
走向厨房的途中,她感觉到背后有几道视线如影随形。
洗手间里,她展开纸条:"青铜己锈,勿再触碰。
子时,老地方。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那个"勿"字最后一笔微微上扬——这是他们十二年前约定的暗号,表示情况危急。
沈云簌将纸条嚼碎咽下,对着镜子整理领结。
镜中忽然多出一个人影——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站在她身后,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沈小姐,"女人用生硬的中文说,"领事大人很喜欢中国古董,听说您店里有件唐代琵琶?
"沈云簌转身,脸上挂着侍者应有的谦卑笑容:"您认错人了,我只是临时工。
"女人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是吗?
那为什么顾榭会特意打翻你的酒?
"另一只手缓缓从和服袖中抽出一把短刀,"76号地牢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临时工。
"沈云簌计算着反击的角度,正要动作,洗手间的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人拉住她的手,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跟我走。
"顾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他们穿过厨房后门,钻进一条狭窄的巷道。
顾榭脱下沾了红酒的西装外套扔进垃圾桶,从里面扯出两件普通的外套:"换上。
"沈云簌套上粗布外套,将侍者制服卷成一团塞进下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青铜碎片上有微型发信器。
"顾榭拉着她拐进另一条巷子,"我跟踪信号来的。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声。
顾榭突然将她推到墙边,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又快又稳。
"别动,"他低语,"他们过去了。
"沈云簌屏住呼吸。
顾榭的脸近在咫尺,她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唇角那道几乎不可见的伤疤。
十二年了,那个为她挡下碎瓷片的少年,如今用更加危险的方式保护着她。
"为什么救我?
"她轻声问。
顾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古董:"你知道为什么。
"脚步声去而复返。
顾榭咒骂一声,突然低头吻住她的唇。
沈云簌惊愕地睁大眼睛,却听见他用气音说:"配合我。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两个特务从巷口经过,看到阴影中纠缠的男女,嗤笑着走开了。
唇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顾榭退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沈云簌读不懂的情绪:"安全了。
"他们沉默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最终停在一栋废弃的教堂后门。
顾榭从砖缝中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锁。
教堂内空旷寂静,月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驳的色彩。
顾榭点燃几支蜡烛,照亮了祭坛旁的一架老旧钢琴。
"老地方,"他轻抚琴键,"还记得吗?
"沈云簌当然记得。
1925年那个雨夜,16岁的顾榭带着14岁的她溜进这座废弃教堂,用走调的钢琴为她伴奏,她则弹着琵琶,两人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青铜碎片里的情报,"她首奔主题,"你故意让我看到的。
"顾榭在琴凳上坐下,弹了几个音符:"我需要借你的手传递出去。
"他抬头看她,"军统内部有日本人的眼线,首接传递会被截获。
"沈云簌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中共地下党,代号琵琶。
"顾榭的手指在琴键上流连,弹的正是《阳关三叠》的调子,"我也知道你刚才在领事馆的目标是***日军密码本。
"烛光下,沈云簌看清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不是顾家的家徽,而是一个微型相机。
"军统特工,代号青铜。
"她缓缓道出他的身份,"你故意接近我,就为了利用我的渠道传递情报?
"琴声戛然而止。
顾榭起身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十二年,沈云簌。
"他停在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我用十二年记住一个姑娘,不会只是为了利用她。
"沈云簌想后退,却被他眼中的炽热钉在原地。
顾榭的手滑到她颈后,解下那条系着半枚铜钱的红绳:"情报在铜钱里,明天会有人来取。
"他将红绳塞回她手中,"现在,我们得演场戏给外面的人看。
"教堂大门突然被撞开,几个黑影持枪冲了进来。
顾榭一把将沈云簌推到钢琴后面,自己则迎了上去。
"顾西少,"为首的特务冷笑,"领事大人请您回去继续晚宴。
"顾榭整了整衣领:"带路吧。
"转身时,他朝沈云簌藏身的方向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小时候发明的暗号,意思是"快走,我会没事"。
沈云簌咬着唇,从祭坛后的密道溜出教堂。
夜空中飘起细雨,她攥着那枚铜钱,耳边回响着顾榭最后一句话:"明晚打烊后,我会带新弦来修那把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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