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保城老城区孤儿院前。
孤儿院右侧被挖掉大半,露出的钢筋歪七扭八,显得诡异又破落不堪,在它几十米的距离有几间板房,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上面布满青苔。
在孤儿院的半扇门前,一个老妇人正坐在那,看见叶铭到来,褶皱的老脸露出喜悦,吃力的站起来向他挥手道。
“小铭。”
“王婆婆。”叶铭看见老妇人,饱经风霜却依旧俊朗的脸庞微微一笑。
“吃的全在这里,够孩子们吃半月了。”
“麻烦你了。”王婆婆看着叶铭,喜悦的苍老面容慢慢变的有些窘迫,“我们也靠你接济不少时间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在把钱补给你吧。”
“不用不用。”叶铭摆摆手,连忙拒绝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附近志愿者们一起出的。”
叶铭想了想,又拿出一沓皱巴巴的红钞递给老妇人,目测有大几千,道:
“快过冬了,去给孩子们买点被子衣服啥的吧,不过我再去和志愿服务中心那边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捐过来的。”
“这...”王婆婆一惊,想拒绝,但叶铭却强硬的把钱塞进她手里,“拿走吧,反正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
说完,叶铭挥手道别,骑着电动车来到附近一家大排档吃炒面,打开手机刷短视频。
“临大地产集团有限公司今日正式宣布破产,负债欠款可能达上万亿元,公司总裁黎家元至今未出面......”
叶铭划掉新闻,叹了口气:“唉,这房地产没完没了。”
孤儿院本来是被这公司征收走了,许诺会重建一个更好更大的,但现在嘛......
现在只能让国家捏着鼻子填这窟窿。
他掏出一枚有些老旧的、1999年份的,一元牡丹硬币放在掌心。
叶铭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目光有些许追忆。
在他梦中,一个短发的小女孩最近时常出现,十分熟悉,但他却无法得知她是谁。
这种感觉并不好,他讨厌模糊的记忆,而且每次醒来之后,后脑勺就会隐隐作痛。
将硬币放进口袋,吃完最后一口面便启程回家。
他骑着电动车一路从旧城区到新城区。不断远离人潮涌动的街头,看着旁边繁华的都市在他身边不断嬉戏,却无法插上自己的脚步。
一时思绪万千。
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
工作不能说小有所成吧,只能说一事无成。
唯一的贡献就是识破了单身男人三十岁会变成魔法师的谎言。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要学土木这破专业。
高强度高压的工地生活,和各方部门的疯狂扯皮,皮笑肉不笑的人际交往等,让他喘不过气。
刚开始工作时,他怀揣着一腔热血,想着一栋栋高楼大厦将在他手上建成。
这是人们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想到这,一股安得广厦千万间的豪情壮志挤满了他的胸腔。
可事实却是在工地当牛做马,天天低头,挣钱很少,指不定什么时候项目负责人的名字就是你来签。
他不甘心,试着抬起头来,却被一次次的打落,能吃苦的背后是吃不完的苦!
然后因为不得罪人,被分配到了国外干了三年。
更悲凉的是,之后他得知了母亲癌症晚期时,心脏撕心裂肺的痛。
直至今日,还在隐隐作痛。
他扔下了所有项目,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拎着刀去找人,最后才得以回国。
辞了工作,卖了所有东西,只为给母亲续命。
可.....有用吗?
叶铭清楚,但他就是不甘心,他妈的就是不甘心!
母亲没能挺过第二年。
那时候,叶铭或许也跟着死了。
浑浑噩噩的打着零工,住在城中村不足10平米的房子里。
他不知道这种生活还有多久,可能直到死吧。
这里没有他的家,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不过,他也习惯了。
一直开到了大桥上,只要过了这座桥,然后再开2公里就到城中村了。
现在是11月末快要入冬了,凌厉的夜风刮的他的脸生疼。
叶铭下意识缩着脖子,想要加快速度。
忽的。
在微弱的车灯照射下,距离不到五米的位置,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桥上落下。
噗通,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么的响亮。
“啊?!”
叶铭拧着刹车极速停下,电动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还是失足落水?”
叶铭皱起眉头,盯着落水的地方,大晚上遇见这事可不太妙。
要是***他就只能尊重他人命运了,毕竟你自己都想死,我一个外人还来瞎搞就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而且救上来后指不定还要被一顿臭骂。
叶铭光是想想就觉得挺晦气的。
因为他初中的时候,就在水库捞过一个妹妹,结果救上来后给他一顿臭骂。
叶铭现在都不理解为啥我救你还要挨骂,他还被咬了一大口呢!
但要是失足落水.......
“希望你是前者。”叶铭心里有些不爽,谁三更半夜还在桥边瞎晃悠,你又不是钓鱼佬。
思绪只在一念之间,叶铭便匆匆跑到刚刚落水的地方。
围栏边除了一双摆好的鞋外什么都没有。
“呵。”
叶铭咧嘴一笑,看来这双鞋子的主人已经选择好了。
正如他前面所想,自己的性命自己决定,他能做的就是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现在他老老实实报警等人来收尸就行,或者更极端一点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拍拍***走人。
等着明天的新闻报道,然后底下的人在评论区留下一句假惺惺的安慰话后,就去看搞笑视频。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
但,***的为什么要死在我面前?
真就这么巧呗。
叶铭可以淡然的看着视频新闻里的生离死别,这世界每天都会死人,悲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那有那么多同情心可以消耗。
更何况,我母亲离世的时候有人能同情我吗?!
说实话,他有一股莫名火气燃在胸腔。
越是想,越是火大。
越想,越是能记起母亲死时的无助、悲伤和怒火!
叶铭深吸一口气,伸手进裤兜里紧紧握着那枚硬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情绪。
但感觉还行吧,至少能让他觉得自己还不是个死人。
也不算活人就是了。
自己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草你妈,别死在我面前啊!”
“至少等我把你捞起来拍拍***走人后,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叶铭吐了口唾沫,往一旁的泥地路滑下去。
大桥这里不算太高,离河面五六米左右。
叶铭看着平静的湖面,有些庆幸自己大学时为了减肥去学了游泳。
扑通。
叶铭跳下水,潜入深处。
第二个值得庆幸的事这条河不算太深,潜下去时他就看到了模糊的人影。
呼呼呼。
叶铭虽然后面摆烂了,但在工地干的力气还是有些的。
不算太难的将人拖上了岸。
不过这是临近冬季,就算是在南方,刚刚水下的低温也快要了他半条命。
叶铭牙齿止不住的打颤,身体就像火炉一样,跪倒在地上不停的大喘气。
呼气时,眼角的余光看向被捞上来的人。
他努力撑起身体,点开手机搜索溺水急救教程。
叶铭确认了他还有气,便开始照着教程进行救治。
虽然溺水急救他不会,但在非洲那鬼地方呆了三年,寻常的急救方法他还是会点的。
急救方式也大差不差。
“妈的,大晚上好端端跳尼玛河,活着不香吗,学学人家钓鱼佬的心态行不行。”
“我怎么惨都赖着不死,你还能比我惨啊?”
“反正我不管,等我把你救活了走人了,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
叶铭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一边抱怨,一边将他口腔和呼吸道的异物清理干净。
随后叶铭便开始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河水混着白沫从他......她的口中不停流出。
叶铭做心肺复苏时才发现她是女人。
今晚多云,没什么光亮,加上他是短发,叶铭还以为她是男的。
不过也无所谓,男的女的他一样救。
十分钟后。
女人的气息从微弱到平稳。
叶铭打了120电话报了自己的位置。
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女人已经坐起身子。
二人还对上了眼。
经过短暂沉默后,女人先打破了尴尬。
“谢谢。”
“没事。”
······
“你既然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叶铭。
女人愣了一下,对着叶铭远去的背影询问:“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叶铭捂着胸口,吃力的说道:“不过你还想死的话,就先等我走了,不然我在这里天王老子都带不走你。”
“呵。”
十多秒后,女人才反应过来噗嗤笑了,再次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叶铭没回她,开着电动车独自离开。
女人好像还说了什么,好像是她的名字和一些事情。
只是叶铭已经听不见了。
从刚刚打电话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了。
他能感觉到心脏像火炉一样,然后猛的停止。
眼前是一片漆黑。
不止眼睛,是他的五官、他的四肢仿佛都不属于他!
砰。
没开出多远,他连人带车都重重摔在地上。
他动不了了。
“我这是要死了?”
恐惧,迷茫,错愕,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涌现。
为什么他救了人都要死?
当个好人都不行了吗?!
他想开口求救,想拿手机打电话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感受着生命的离去。
“救...救命啊!!”
有人能救他吗?
似乎是没有......
不。
他看见了一个人影轮廓,快步的朝他这里跑来。
拼尽全力的挪开电动车,然后给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
“是谁?那个女人吗?”
叶铭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到了女人焦急的情绪。
老实说,被人关心还挺不错的,自母亲离世后,他就没感受过了。
意外的叶铭感到了一种放松,一种解脱,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一些过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点亮了黑夜。
他想起了母亲,如果真的有地府,那么他们还能见面吧?
到时候自己倒是可以好好孝敬她了。
或者有投胎?
叶铭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会有下一辈子的话,希望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找个不错的老婆。
然后,死也不学土木了!
叶铭用尽全身力气,摸向女人按压的手背,这是除了母亲外第一次摸女人的手。
他的思维已经凝固,声音嘶哑的道出一声:
“谢谢”
随后叶铭的意识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