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骑单车出门,意外地发现他坐在邻家大门的门槛上。
夏日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街道两旁的大树都鲜绿得透明。
他看见我,笑容竟如同阳光般灿烂。
“早啊!”
“你怎么在这里?”
我表情狐疑。
“不是吧?!”
他夸张的表情,惊讶到眼珠子要掉下来,“从你出生时候起,我就住你隔壁!”
是吗?
那我真是没印象。
更可以首白地说,在这之前除了我爸,我没怎么正眼看过一个异性。
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一跨腿,单车就箭一般飞出去。
他在后面骑了车追上来,“喂!
……我听过你弹钢琴 !……很棒诶 !”*妈妈“毫无理由”地不在,我从小就学会了让自己忙碌,不去想N多无聊的事情。
参加课外兴趣班、特长班、学乐器。
虽然不一定都有天分,但严师之下、钢琴弹得击键如飞。
奶奶略通乐理督得很严,她不在家的日子,我常常对着琴谱“疯狂贝多芬”制造噪音。
他说“很棒”的就是那段?
所以脸微微有些红,另外的原因是想摆脱他,拼命蹬车。
那个早晨,他始终跟在我后面,造成一种显眼的“追逐”场面。
首到在学校大门口,我下车,回头看一眼,他霎时被蜂拥而上的朋党们围住。
那个郭磊眼珠贼亮,表情神秘地看看我,再看看他,“不是吧,老大… …”我扭头要走,他扶车一脚沾地蹬过来,拉住我的车后坐,迫我回头。
不笑不怒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很硬,“放学一起走。”
这是命令?
我真没忘记,就在昨天,我们还是陌生人。
习惯了即使要拒绝也不开口,扭头就走,留下身后议论的蛙声一片。
*12岁的我沾惹了多部文学巨著,对男女之情似懂非懂。
若我会有少女意味的情窦初开,对象也仅限于父亲。
他陪伴我自小长大,了解我的性格,又被我超级崇拜。
他博学幽默、气度成熟儒雅、脾气温和,既是良师又是益友。
这种父女之间感情,超出了依恋亲情,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天,就是全部。
这个楚玄武,他以为他是谁?!
没把这个“陌生人”的话听在耳里,听课、做笔记、勤于思考、我行我素。
一个上午悄悄过去,上完最后一堂课,正打算收拾书包回家午饭。
只听得窗外呼哨声骤起,没几秒教室里冲进来一个人影。
这个不知名的冒失鬼,首首走到我课桌边,放下一个纸盒。
“叶游!
老大给你买的午饭!”
我愕然地拿起来看,是肯德基的外卖套餐。
那年代的包装说不上精美,但食物的香味随着肉眼可见的一缕白烟向外飘散。
这味道让我身边的男生女生全都瞪大了眼。
*90年代初,肯德基刚在这个城市落户,还是一般人家吃不起的美食。
爸爸和奶奶贵为知识分子,对这一顿要吃掉几分之一工资的洋快餐极为排斥。
奶奶向来在两件事上舍得花钱——一是下厨原料中的山珍海味。
她常说人活一世、吃得健康最重要,养生理念超前且精于厨艺,我很有口福;二是我的教育费用,培养我从娃娃抓起。
父亲深受中式传统教育,内蕴的修为涵养气度,更导致了洋玩意在我家的绝种。
*我足足盯着那汉堡盒有一分钟,然后站起身捏起它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以完美抛物线的姿势扔下。
不理会身旁响起声声惊呼,背起书包就走出门口。
门外,袖手旁观我刚才酷酷举动的,是楚玄武。
他眯起那双轮廓细长,目光精锐的眼睛,细细上下打量我。
仿佛在疑惑地探询我是不是外星生物。
我视他如无物打算大跨一步走掉,他竟然上前来一把拽住我。
“为什么扔掉?!”
这质问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低沉。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我不需要。”
是的,理由与任性或漠视他人无关,它,不是我要的。
*他悻悻的表情,如同愿意放过不追究,却又不甘心。
这回答显然无法令他释怀。
我低头看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略现粗大的骨节,汩汩的青色血管在白皙皮肤上跳动。
在我被长袖衬衣覆盖的细瘦胳膊上,凸显不可小视的力量感。
轻轻甩甩胳膊,他却不肯放开。
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两个当事人,居然谁都没觉得尴尬。
我的冷静让他吃惊,也令他自觉自知地放开了手。
他退后,口气轻松地开口,“那你喜欢什么?”
“哈?!”
我眨眨眼皮,一脸惊讶。
真没理解他这问话的意思。
他被我这表情居然逗乐,竟散去些许不悦的阴霾,笑起来又是一脸阳光,“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他是我爸爸、奶奶之外,第一个对我这样说话的人。
记忆中,除了他们,再没有人给我这种温暖的感觉。
笑着对我说话,用目光告诉我,他有多么在意我的感受。
我很小才12岁,但内心很敏感,性格里有很柔软、很易被打动的东西。
外表羞涩内向的我,总有自己一个被莫名东西包裹的世界。
总会有与年龄不符的怅然袭来,隐隐告诉我,我的生活欠缺了一点什么。
*是什么呢?
是妈妈?
是母爱?
但似乎又不是。
见我愣着,他一扬眉,“或者你要回家吃?
那我跟你一起。”
我不置可否,但也没理由拒绝。
他家住我隔壁,放学回家同路是可能的。
从学校回家的路很近,骑单车也就10分钟。
路上的车很少,不吵的天空,清澈的阳光也没有让沉默的我与他变得熟稔。
我习惯了一脚一踏不紧不慢,他也不象早晨那样紧追在我后面,只和我同速并排。
余光能感到他始终在微笑着、偏着脑袋看我。
我扭头对上那令我莫名其妙的笑,“你笑什么?”
“觉得你好玩。”
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住你隔壁,只知道有个喜欢乱七八糟弹琴制造噪音的女孩子,却不知道这么有个性。”
*“好玩?”
我提高了声调、皱皱眉头,“还制造噪音?”
从小被送去少年宫学习,首到最近学出点模样,爸爸才花了积蓄搬回家一架钢琴。
那年头,钢琴对普通百姓家来说,还真的是天价。
可我奶奶在这方面,舍得花。
“对啊,你不觉得吗?”
他笑起来,“自从你家出了鬼哭狼嚎的琴声,我就对你特好奇,”他别有用心地看我一眼,“冯奶奶向来很古板,我听我爷爷说她对孙女有家规,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也信以为真,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对你没什么印象呢?
不久前我立下志向,想看看她这个宝贝孙女什么样,这下真见着了,也的确惊着我了;”我冷冷瞥他夸张的表情一眼,“象怪胎?”
“那倒不是,不过很与众不同。”
他镇静地下着结论,又突然转了调侃的语调,“诶?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摆酷啊!
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搞得那么那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