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应急灯亮起的瞬间,许以尘己经松开了手,只有掌心的余温和潮湿的泪痕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电路故障,各位请继续。”
酒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黎悠悠眨了眨眼,发现许以尘的西装前襟有一小片深色痕迹——那是她的眼泪吗?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哭过。
程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们走。”
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肤。
黎悠悠被拉着踉跄了几步,突然挣脱开来。
“等一下。”
她转身时,许以尘正在擦拭雪克杯,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那颗泪痣像粒被碾碎的星辰。
某种强烈的冲动驱使黎悠悠脱口而出:“这酒...为什么叫‘何以解悠’?”
雪克杯“咣当”掉在地上。
许以尘弯腰去捡,起身时脸色白得吓人。
“只是...随便取的。”
他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却让黎悠悠心脏绞痛起来——这个表情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每次少年转身走进那片向日葵花田前,都会这样对她笑。
程莉突然插入两人之间:“许大少胃不好就别喝酒了。”
她意有所指地盯着许以尘按压着腹部的手,“毕竟癌症复发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悠悠倒吸一口冷气。
许以尘却笑了:“托您的福,复查结果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他掏出手帕捂住嘴,黎悠悠敏锐地注意到帕角绣着“XYC&LYY”的字母组合。
“这个...”她刚想追问,手机突然响起。
程莉趁机将她往外拉:“阿姨打电话找你!”
走出酒吧时,黎悠悠回头望了一眼。
许以尘站在霓虹灯牌下,身影被染成忧郁的蓝色,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
这个动作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以尘你看!”
少女晃着手中的对戒,“我偷偷买的,等你满二十二岁我们就去领证!”
少年笑着揉她的头发:“被发现会被处分哦。”
“我不管!”
少女强硬地把男戒套在他无名指上,“先练习戴着...啊!
你手指怎么有茧?”
“画画磨的。”
少年低头吻她指尖,“以后给你画满一百朵向日葵...”“悠悠?”
程莉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黎悠悠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泪水模糊了视线。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完全不记得刚才闪回的场景发生在何时何地。
程莉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你又流鼻血了!”
果然,温热的液体正从她鼻腔涌出。
这是第八次MECT治疗的后遗症,每当记忆试图突破封锁时,身体就会以这种方式发出警告。
“我包里有药...”黎悠悠虚弱地翻找着,一个小玻璃瓶从钱包夹层掉出来,里面装着几粒白色药片。
程莉脸色骤变:“你怎么还留着阿普唑仑?
医生说过——”“这不是我的。”
黎悠悠擦着鼻血,突然愣住。
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己经泛黄,但依然能辨认出“许以尘,每日三次,饭后服用”的字样。
她什么时候有的这个?
为什么会在她钱包里?
夜风吹过程莉的发梢,露出她耳后一道三公分长的疤痕。
黎悠悠突然想起住院时护士说过的话:“你朋友真勇敢,徒手打碎玻璃门救你出来...”“莉莉,”她轻声问,“我的抑郁症...是不是和许以尘有关?”
程莉的嘴唇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她们面前。
车窗降下,许以尘苍白的脸出现在驾驶座:“这个点打不到车,我送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黎悠悠染血的衣领上,瞳孔猛地收缩。
“不必了!”
程莉拦在车前,“悠悠现在经不起——”“让他送吧。”
黎悠悠自己都惊讶于这个决定。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车载香氛她很熟悉,是LOEWE的事后清晨系列,而她床头柜上就摆着同款香型的蜡烛。
车子启动时,许以尘的右手习惯性地伸向换挡杆,却在半路转向调整后视镜。
黎悠悠注意到这个生硬的转折——他原本是想握她的手。
“温度合适吗?”
许以尘调节空调的手指修长苍白,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明显的戒痕。
后视镜里,程莉正死死盯着那处痕迹,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
黎悠悠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
许以尘猛地打方向盘避开突然冲出的行人,胃部狠狠撞上方向盘。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你没事吧?”
黎悠悠下意识去扶他,手指碰到他西装内袋里某个硬物。
许以尘触电般躲开,但己经晚了——一个药盒从口袋滑落,散落出几片淡粉色药片。
黎悠悠捡起一片,护理专业的本能让她立刻认出这是最新型的靶向药。
“你的胃癌...”她声音发抖,“复发了?”
车内死一般寂静。
许以尘的手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
后座传来程莉的抽气声:“所以你是回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许以尘苦笑,“上周复查确实发现转移灶,但医生说...”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忙用手帕捂住嘴。
黎悠悠夺过手帕时,上面刺目的鲜红让她如坠冰窟。
“去医院!
现在!”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许以尘却摇摇头,轻轻按下她发抖的手:“没用的,小悠。”
这个昵称像一把刀剖开黎悠悠的胸膛,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来——医院走廊里,少年跪在地上哀求医生:“抽我的骨髓!
多少钱我都...”“配型不成功。”
医生叹息,“而且你的胃癌指标...”“别叫我小悠!”
黎悠悠尖叫出声,头痛欲裂。
一些画面在脑中闪回:她躺在MECT治疗台上,电极贴片冰凉的触感;程莉抓着她的手哭喊“忘了他吧”;还有...还有许以尘的病危通知书,上面“家属签字”栏里赫然写着“妻子:黎悠悠”。
“我们...结过婚?”
她颤抖着问。
许以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他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被血渍染红的结婚证照片。
日期显示是在三年前,正是他消失的前一周。
“本来想等你毕业...”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癌细胞扩散到贲门,德国那边同意收治...”一阵剧痛让他弯下腰,这次咳出的血溅在黎悠悠手背上,滚烫得像是要灼穿皮肤。
程莉突然从前座缝隙中伸手抢过药盒:“每次西片?
你吃了双倍剂量?!”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许以尘***找死吗!
"黎悠悠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终于明白钱包里的药瓶是怎么回事,明白为什么程莉如此憎恨许以尘,更明白那些电击治疗真正要抹去的是什么——不是失恋的痛苦,而是眼睁睁看着爱人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警笛声由远及近。
许以尘艰难地调整呼吸,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黎悠悠的手:“别怕...这次...我不会...再消失了...”当救护人员撬开车门时,他们看见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孩正拼命给昏迷的男人做心肺复苏,而她每按压一次,颈间的宝格丽项链就会在月光下闪烁一下,像极了心电图机上那根不肯平首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