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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大堂。

柴火倒是烧得旺,把屋里照得跟白天似的,可一点喜庆气儿都没有,反倒冷飕飕的。

陆昭双手让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就那么首挺挺地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膝盖硌得生疼。

他稍稍挪了挪,想换个姿势,却只是徒劳。

主座上,陆家家主陆峥阴沉着脸,眉头拧成个疙瘩。

五十来岁的人,两鬓都白了,那双眼跟鹰似的,此刻正死死地剜着陆昭。

旁边站着的陆星,脸色还白着,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虚得很。

他抬手指着陆昭,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爹!

就是他!

今天在门口不让他进,他就记恨上了,下毒害我!”

“我没有!”

陆昭猛地抬头,眼里全是火气,“我连府门都没进去过,怎么下毒?”

陆峥抬了抬手,止住两人的吵嚷,眼神刀子一样刮过陆昭:“你今天来陆府,做什么?”

“今天是……父亲寿辰,”陆昭顿了顿,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他迎着陆峥的目光,脖子梗着,“我亲手雕了个棋盒,想送来当贺礼。”

“放肆!”

管家一步窜上来,声音尖利,“老爷跟前,也是你随便叫‘父亲’的?

没规矩的东西!”

陆峥摆摆手,示意管家闭嘴。

他上下打量着陆昭,那眼神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棋盒呢?”

“掉在门外泥地里,滚开了,棋子撒了一地,好多……被踩碎了。”

陆昭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起那些精心打磨的棋子,心口又是一阵抽疼。

陆星在旁边“嗤”地冷笑一声,带着点病后的虚弱,却更显刻薄:“演,接着演!

谁知道你那破盒子里是不是藏了毒药?”

“你胡说!”

陆昭气得胸口起伏,“那棋盒是我跟着李师傅学手艺,一点点刻出来的,从头到尾都在我手上,哪来的毒药?”

陆峥眯缝起眼睛:“你说的李师傅,是城南那个老木匠?”

陆昭点头:“是。

我这大半年,有空就去他那里学木工活。”

陆峥没立刻说话,像是在琢磨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管家吩咐:“去,把门外散落的棋子都捡回来,叫个大夫仔细验验,看有没有问题。

顺便,派人去城南打听打听那个木匠的底细,别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管家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陆星急了:“爹!

查什么查?

这么麻烦干嘛?

这小子心眼儿坏透了,今天我中的毒,肯定是他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

陆峥皱着眉,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冤枉人。”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一下的“噼啪”声。

陆昭跪得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陆峥忽然又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娘……她最近怎么样?”

这话问得突兀,陆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挺好的。”

还能怎么样呢?

不好又能怎么样?

陆峥“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管家脚步匆匆地回来了,快步走到陆峥身边,附耳低声回话。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陆峥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

“给他松绑。”

陆峥睁开眼,吩咐道。

“爹!”

陆星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拔高了,“就这么……”陆峥扫了他一眼,声音冷下来:“棋子验过了,没毒。

那个木匠也查了,确实是城南本分的老手艺人,街坊邻居都说他好话。

再说,毒是下在酒里的,他连内院的门都没摸着,怎么下手?”

管家得了令,上前三两下解开了陆昭手上的绳子。

绳子勒得太紧,手腕上两道深深的红印子,***辣地疼。

陆昭站起身,默默地揉了揉手腕,腿还是麻的,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你可以回去了。”

陆峥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就别自己往府里跑了。

真有事,让你娘托人给管家带个话就行。”

这是嫌他碍眼呢。

陆昭心里清楚,他抬头,深深地看了陆峥一眼,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爹!

就这么放他走了?

便宜他了!”

陆星气得首跺脚,牵动了身上的不适,又咳嗽起来。

陆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没证据,总不能屈打成招。

再说……他身上,终究流着陆家的血。”

最后那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根针似的扎在陆昭的背上。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迈开,走得更快了些,背影在灯火下拉得长长的,看着单薄,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街上寒风还在刮,呜呜地响。

雪倒是停了,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给石板路铺了层霜。

陆昭一个人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晚这一出,跟做梦似的。

一会儿是冰冷的地面,一会儿是陆星那张怨毒的脸,一会儿又是陆峥那探究的眼神。

想到家里还在担惊受怕的娘,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自家那个破落的小院门口,手还没抬起来敲门,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苏氏站在门里,眼睛红得像兔子,脸颊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哭了好一阵子。

一看见陆昭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她“哇”的一声就扑了上来。

“昭儿!

我的儿!

你可算回来了!”

苏氏死死抱住儿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声音都在发抖,“娘还以为……还以为他们不放你了……”陆昭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娘,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们问了几句话,就放我走了。”

苏氏拉着儿子赶紧进屋,把门闩插好,这才稍微定了定神,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放你了?

他们怎么肯?

陆星那孩子中了毒,他们能不赖到你头上?”

陆昭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些寒气。

“他们查了,棋子没问题,我也没进过内院,找不到证据,自然不能硬赖。”

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苏氏迭声说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惊魂未定。

她拉过儿子的手,仔仔细细地看,当看到他手腕上那两道刺眼的红痕时,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哽咽:“他们……他们还绑了你?”

“没事,就一会儿。”

陆昭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母亲攥得更紧了,“娘,都过去了,别想了。”

苏氏拉着儿子的手不放,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决心:“昭儿,听娘说,咱们……咱们明天就走!

离开这寒州,去哪儿都行,离陆家远远的!”

“走?

娘,为什么要走?”

陆昭有些诧异,“咱们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走?”

“今天这事只是个开头!”

苏氏眼里全是后怕,“那个陆星,他恨你入骨,这次没得逞,下次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毒计来害你!

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陆昭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娘,我不能走。

李师傅的本事我还没学到家呢。

再说,咱们要是真走了,不就等于认了心里有鬼吗?

他们只会更看不起咱们,更觉得咱们好欺负。”

“可是,昭儿……”“娘,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躲着了。”

陆昭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像是燃着一团火,“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站着,让他们瞧瞧,我陆昭,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

苏氏看着儿子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坚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可她这颗做娘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只能再次把儿子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发。

“昭儿,你真的长大了。”

过了好久,苏氏才哑着嗓子开口,“可娘……娘这心里,还是怕得很呐。”

陆昭轻轻回抱住母亲,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娘,您放心,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您了。”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风声也小了下去。

屋里很安静,只有炉子里偶尔传来木柴燃烧的轻微爆裂声。

母子俩就这么相互依偎着,谁也没再提离开的事。

跳动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一个写满了疲惫和担忧,另一个则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决心。

次日,天边刚露出点蒙蒙亮的光,陆昭就醒了。

他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看了眼里屋炕上还在熟睡的母亲,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还冷着,吸口气都觉得凉飕飕的,但他却觉得心里有股热气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