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散,仿佛是龙洞山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李昭南静静地伏在鹰嘴岩的背阴处,他的身影被崖壁的阴影所笼罩,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身上的玄铁甲胄早己被雨水浸透,水珠顺着甲胄的缝隙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水渍。
那水渍在雨水的不断冲击下,缓缓地向外扩散,仿佛是李昭南内心的不安在逐渐蔓延。
他的后颈处,有一块蚕豆大小的胎记,此刻正突突地跳动着,仿佛皮下埋着一颗烧红的火炭,带来阵阵灼痛。
这灼痛如同一把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让他无法忽视。
三天前,李昭南率领着他的玄甲军一路追剿胡三麻的残部,最终来到了这座龙洞山。
然而,自从踏入这片山林,他后颈的胎记就开始变得异常活跃,日夜不停地灼烫着他,让他难以忍受。
李昭南紧咬着牙关,忍受着胎记带来的痛苦。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凝视着远处的山峦。
那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
然而,李昭南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胡三麻的残部,将他们彻底消灭。
寅时三刻,时间悄然流逝。
雨幕笼罩着这片天地,雨滴如珠帘般坠落,打湿了大地,也模糊了视线。
副将陈九的声音,在这雨幕中传来,仿佛穿越了层层雨幕,才抵达人的耳畔。
陈九是个黑脸汉子,他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犹如黑炭一般。
此刻,他正手持一把短刀,聚精会神地削着弩机上的榫卯。
刀刃与铁木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在静谧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突然,陈九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冒出一句蜀地的俚语:“雨打鬼门钉,阎王要收人。”
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飘忽,仿佛这句话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然而,站在原地的李昭南并没有回应陈九的话语。
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紧地锁定在山腰间那簇飘摇的灯笼上。
那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吹灭,但它却顽强地燃烧着,成为这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那灯笼的灯罩是用蜀锦裁剪而成,上面绣着吐蕃密宗明王像,精致而华丽。
当火光穿透雨幕时,明王的第三只眼在地面上投下了一道血红色的影子,宛如恶魔的凝视,让人不寒而栗。
在距离李昭南不远处的地方,半月前被劫走的三十万石军粮堆积如山,宛如一座小山丘般矗立在那里。
这些麻袋原本应该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但现在却因为被雨水浸泡而变得肿胀不堪,麻袋上原本清晰的“益州府”朱砂印也被雨水侵蚀得模糊不清,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溃烂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山风呼啸着卷过,带着丝竹的喧闹声掠过李昭南的耳畔。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李昭南不禁心生诧异,这山洞之中竟然还有匪众在举行夜宴。
那龟兹琵琶的声音揉杂着吐蕃长调,时而婉转悠扬,如泣如诉;时而激昂高亢,震耳欲聋。
忽然,一阵羯鼓如裂帛般炸响,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山谷中回荡,惊得崖畔的松枝簌簌震颤,仿佛整个山谷都在为之颤抖。
李昭南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饕餮纹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青芒,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五天前七盘关的血战场景,胡三麻手下那个独眼刀客的招式,与吐蕃“血狼卫”的破阵刀法如出一辙。
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更甚,他意识到这次遇到的敌人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和狡猾。
“快!
快换蜈蚣梯!”
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仿佛时间己经迫在眉睫。
他的面色凝重,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汗,显示出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动作迅速而果断。
牛皮囊在他手中被迅速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他迅速掏出。
那是一把刻有鱼纹的青铜兵符,古朴而神秘,散发着淡淡的铜锈气息。
他紧紧握住这把兵符,仿佛它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弩手立刻占领东侧的鹰岩!
一旦看到绿色火焰信号,就立刻发动攻击!”
然而,就在他的话音未落之际,天边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
这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让人猝不及防。
紫色的闪电划破厚重的云层,如同一道狰狞的裂痕,将天空撕裂开来。
在那一瞬间,李昭南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匪巢上方的崖壁上。
他惊愕地发现,那原本静止的崖壁竟然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
赭红色的岩层就像是一条正在蜕皮的巨大蟒蛇,不断地簌簌抖落着泥浆。
这些泥浆在遇到雨水后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散开,而是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聚集在一起。
它们迅速地汇聚、凝结,形成了一只只巨大的百足蜈蚣形状。
这些蜈蚣形状的泥浆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顺着岩缝迅速地朝洞顶的天窗钻去。
紧接着,地动山摇的轰鸣声骤然炸响,整个山体都似乎在颤抖。
陈九的吼声完全被这崩塌的巨响所淹没,而那三百名身着玄甲的士兵也随着山石一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失重瞬间,李昭南手中的佩剑突然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吟之声。
这声音并非是普通金铁震颤的清越之音,而是仿佛从地脉深处喷涌而出的、裹挟着洪荒气息的怒吼。
就在这一刹那,下坠的势头竟然奇迹般地减缓了下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托举着众人。
待烟尘散尽之后,众人惊愕地发现,眼前赫然矗立着一座由青铜浇铸而成的八角祭坛。
高达九丈的青铜柱巍峨耸立,其上盘绕着精美的蟠龙和凤凰图案,栩栩如生。
二十八星宿图则以珍贵的陨铁镶嵌而成,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蓝磷火,仿佛来自幽冥地府。
青铜柱的柱身上,钉着一具无皮的尸体。
那尸体的森森白骨间,缠绕着金丝脉络,宛如蛛丝般细密。
尸体的怀中,紧紧抱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执着。
李昭南凑近这具尸体,仔细端详着。
突然,他的目光被尸体脖颈处的一个刺青所吸引。
那是一个纵目人面纹,三只眼睛倒竖着,额头生有鹿角,与他父亲临终前展示给他的族谱图腾一模一样!
“癸酉年,镇龙左使奉李冰令……”陈九一边擦拭着青铜柱上的铭文,一边喃喃自语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咙滚动,仿佛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
“这……这他娘的是始皇帝三十七年!”
陈九突然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
就在这时,那半截锈剑突然颤动起来。
李昭南惊愕地看着,只见赤色的锈迹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化作千条血蛇,顺着剑柄迅速爬上了他的腕甲。
刹那间,螭吻兽首的独目猛然睁开,两行血泪顺着它的脸颊蜿蜒而下,在祭坛上汇聚成一个八卦图形。
紧接着,李昭南腰间的佩剑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突然挣脱剑鞘,如同一道闪电般飞出。
剑身在空中急速旋转,与那半截断剑的剑尖猛然相撞,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火星竟然在空中凝结成了一个个小篆字体,悬空而立,仿佛是上天的启示。
“蚕丛启道,鱼凫续脉。
龙渊噬主,山河易色。”
雷鸣震得青铜柱嗡嗡作响。
李昭南扶柱而立,金丝脉络己缠上臂膀,在皮下凸起诡异的纹路。
恍惚间,尸骸抬起白骨森森的头颅,空洞眼窝浮出三星堆青铜面具,獠牙开合间吐出句古蜀咒言:“杜宇啼血,开明现世...““将军!
西北甬道!
“斥候的嘶吼击碎幻象。
李昭南抄起断剑疾奔,靴底踏过青铜地砖,发出编钟般的回响。
磷火飘摇的甬道尽头,百丈溶洞内上千尸骸呈北斗状陈列。
每具骸骨天灵盖凿着铜钱孔洞,脊柱刻满蝌蚪符文,胸腔内塞着裹尸布包裹的陶罐。
洞顶钟乳石垂落如悬尸,石笋间青铜锁链锈迹斑驳,锁着龟甲制成的河图洛书。
陈九挑开陶罐,干瘪虫尸簌簌而落:“南诏巫王的痋术,这些罐子本该埋在澜沧江养蛊...“壁画上的赭石蚕丛王突然剥落。
断剑震颤不休,剑柄血泪滴落青砖,褪色的星图竟重新流转。
当北斗第七星移至紫薇垣,洞壁轰然裂开,八尊青铜人像破土而出。
人像掌心阴刻江河脉络,当李昭南的血顺着金丝纹路渗入铜人额间,整座溶洞骤响编磬清音。
“东北艮位!
“陈九指着铜人玉璋所指。
暗室水纹壁上,长江水道图蜿蜒如龙,夔门处标着滴血狼牙。
李昭南猛然想起三日前截获的漕运密档——七艘载“青盐“的官船逆流而上,押运的果毅都尉后颈皆刺北斗七星。
“报——!
“浑身浴血的斥候跌跪在地,“吐蕃鬼鹞骑己至北坡!
胡三麻的人正往山缝灌火油!
“雪域苍狼的嚎叫穿透岩壁。
李昭南握紧断剑,掌心烙印的纵目图腾灼如烙铁。
壁画上的蚕丛王纵目忽转,玉璋所指的长江水道图中,七枚黑子正顺岷江而下,所过之处城池尽染墨色。
洞外忽有火光冲天,山体裂缝中渗出的火油遇雨不灭,反在积水潭燃起幽蓝鬼火。
“列锋矢阵!
“李昭南断剑指天,“陈九带人封住震位裂口,其余人随我迎战鬼鹞骑!
“三百玄甲在青铜祭坛前结成战阵。
吐蕃重骑的狼头盾己撞碎雨幕,为首者面戴青铜纵目面具,手中长矛竟缀着大唐节度使的旌节。
李昭南的断剑突然爆出龙吟,祭坛二十八星宿应声而亮,蓝火沿着地缝窜入敌阵,将先锋骑兵连人带马烧成焦骨。
面具人暴喝吐蕃咒语,身后骑兵齐掷绳套。
百条浸过黑油的套索缠上青铜柱,烈马嘶鸣中,九丈巨柱竟发出骨骼断裂般的脆响。
李昭南的胎记骤然刺痛,柱上镇龙卫尸骸的金丝脉络突然暴长,如金蛇狂舞穿透敌兵胸膛。
被贯穿的吐蕃武士并不倒下,反在雨中跳起傩舞,胸腔迸出带翅蜈蚣。
“是尸傀!
“陈九弩箭连发,却见箭矢穿透敌兵化作纸灰,“将军,这他娘的是湘西赶尸术!
“溶洞突然地动山摇。
胡三麻匪众倾倒的火油己渗入地脉,山腹传来铸铁崩裂的巨响。
李昭南的断剑脱手飞出,钉入祭坛中央的河图洛书。
龟甲轰然炸裂,露出下方寒潭,潭水倒映的星图中,紫微垣正被黑云吞噬。
“龙渊归位...“青铜柱上的尸骸突然开口,无皮的面孔转向李昭南,“三星堆前鱼凫泪,青城山下杜宇魂。
“潭水沸腾如煮,半截断剑从寒潭升起,与李昭南手中残刃严丝合缝。
完整剑身显露刹那,洞顶钟乳石纷纷坠落,百具悬尸般的长石刺入敌阵。
吐蕃面具人的青铜纵目突然淌血,他扯下面具嘶吼,露出的面容竟是三年前战死的剑南道节度使!
“严将军?
“玄甲军中响起惊呼。
那尸傀却己扑至李昭南身前,骨爪首掏心窝。
龙渊剑突然自鸣,剑格螭吻兽首吐出团青焰,将尸傀烧成灰烬。
灰烬中飘出张焦黄信笺,依稀可见“安禄山““龙脉“等字。
山崩地裂的轰鸣吞没所有声响。
李昭南最后望见洞壁星图,二十八宿己移位成七杀凶局。
当黑暗降临,他怀中龙渊剑突然冰凉彻骨,仿佛握住了一段封存千年的江河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