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昭趴在案上核对《青州盐册》,狼毫笔尖在“灶户缺额”处划出深深的墨痕,腕骨硌在刻着狼头纹的镇纸上,疼得发麻。
“停。”
裴砚之的竹鞭敲在他后颈,“盐册数字对不上,是因为你没算进灶户逃亡率。”
他甩来一本账册,封皮上“北境戍卒盐粮”几个字浸着油渍,“看看狼骑卫的配盐标准,再重算。”
陆明昭盯着账册上的数字,忽然发现北境士兵的月均盐量是青州百姓的三倍。
“先生,北境苦寒,”他试探着开口,“盐量加倍是为了抗寒?”
“算你聪明。”
裴砚之扔来一块羊皮地图,狼头徽记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但狼骑卫的盐引从未出过差错——你若连这点算术都算不清,不如去北境喂狼。”
更漏敲过丑初,陆明昭终于核完最后一页,发现自己漏掉了三个新开的盐灶。
他揉着发花的眼睛,忽然看见裴砚之趴在圈椅上睡着了,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狼头刺青——与地图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先生,该歇了。”
他轻声说,解下外袍想给对方披上,却听见窗外传来马蹄声。
青禾匆匆推门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密信,狼头纹的蜡印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裴砚之瞬间惊醒,拆信时指尖在发抖。
陆明昭瞥见信纸上的“狼骑卫遇伏”“盐道断绝”几个字,忽然想起白日在盐场看见的运盐车——车轴上刻着与裴砚之玉扳指相同的纹样。
“明日随我去城西。”
裴砚之忽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人要试试你的策论,是不是真能治世。”
城西的废宅里,陆明昭见到了六个戴斗笠的男子,腰间都悬着与裴砚之相同的玄铁符。
“说吧,”为首者掀开斗笠,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若你是北境守将,盐道被断,如何应对?”
他想起裴砚之教的“围魏救赵”,却更记得松风斋里的盐册:“分三路假运盐引,中路藏火油,诱敌劫夺后焚其粮草。”
他忽然指向对方腰间的玄铁符,“但前提是,狼骑卫的旗号能让敌人相信。”
刀疤男子忽然大笑,拍着他肩膀:“不愧是裴先生的弟子,够狠。”
他凑近,压低声音,“下个月的乡试,你若中不了解元,老子亲自去松风斋抽你。”
回程的马车上,裴砚之忽然说:“他们是狼骑卫的千夫长,刚从北疆回来。”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北境的雪,己经封了盐道。”
陆明昭望着对方的侧脸,忽然发现他鬓角有了一丝白发——三日前他还在笑自己背书时的狼狈,此刻却像被北境的风雪压弯了腰。
乡试前夜,裴砚之破例让他坐在案前,亲自为他梳理束发。
玉簪插入发间时,对方指尖划过他后颈:“明日进考场,若紧张,便摸这玉簪。”
陆明昭怔住,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狼头纹,与裴砚之的刺青一模一样。
“先生,”他忽然说,“北境的盐道,是不是很危险?”
裴砚之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梳理:“危险的是人心。”
他忽然抽出紫竹鞭,轻轻敲在陆明昭掌心,“记住,策论如刀,要首插要害,却不能伤了根基。”
乡试放榜那日,陆明昭站在青崖书院的望星台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榜首。
裴砚之站在他身后,忽然说:“下月去省城,我让青禾备了箱北境的狼毫笔,比青州的顺手。”
他摸着腰间的玉簪,忽然想起废宅里千夫长的话:“裴先生当年在北境,曾用竹鞭抽烂过三个通敌盐商的手掌。”
掌心的薄茧忽然发烫,他终于明白,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鞭痕,原是有人替他挡住了更凛冽的风雪。
是夜,松风斋的烛火依旧明亮。
陆明昭在策论里写下“盐政十策”,笔尖在“狼骑卫盐粮”处顿了顿,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竹鞭声——裴砚之在月下练剑,每一声脆响都像是在为他送行,送他去更大的战场,用策论做刀,劈开这世道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