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郎,不要因为我的死而难过(一)

暗凌搨 十二012 2025-04-22 12:2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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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五年正月廿二的薄雾清晨,沈府西厢暖阁仍笼着炭火气。

七岁的沈逸风裹着银鼠皮袄,趴在雕五蝠捧云的红木床边,看乳娘给新生的弟弟系上虎头纹夹棉襁褓。

檐角冰棱融化的滴水声里,忽听得怀中婴孩发出声软糯的哼唧,小公子忙把暖手炉塞给丫鬟,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轻触婴儿鼻尖:“怎么比我院子里化的雪珠子还凉!”

东厢书房传来窸窣响动,沈父握着半卷《玉匣记》踱到廊下,玄狐皮袍扫落了案头一叠朱砂符纸——原是照着古籍描了整夜的北斗护身纹。

正欲训斥长子莫要吵嚷,却见晨光穿透窗棂上未及撤换的梅花冰裂纹窗纸,正照着榻上并头而眠的母子三人。

沈母朦胧间将幼子绒绒的胎发绕在指间,恍惚还是去岁深冬埋在云锦被下的并蒂山茶,此刻被长子叽叽咕咕的童言催开了第一瓣红。

安庆五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峻烈。

沈夫人枕边药盅里浮着的当归须,与窗外老梅新绽的浅红骨朵一道,在乍暖还寒的穿堂风里瑟瑟发抖。

沈逸飞出生那日檐角融了一半的冰柱,此刻又裹上琉璃似的霜壳,垂在产房茜纱窗上划出蜿蜒裂痕。

沈父翻遍《千金方》残卷,将窖藏的冬虫夏草并三月茵陈熬作琥珀色的汤剂——本该用春分后采的嫩艾叶作引,可医修摸着脉象首摇头:“夫人这漏下之症,最忌逢春木旺……”药吊子昼夜咕嘟作响,蒸得西厢梁木沁出苦泪。

一日,丫鬟捧着朱漆托盘上的黄芪炖鸽进去时,正撞见沈母咳在帕子上的海棠红。

奶娘忙用银针挑了犀角粉压舌底,却见那血色洇在月白绫帕上,恰似廊下被夜霜打蔫的胭脂梅——本是沈父为讨吉利移栽的百年老桩,偏生在抽新芽的时节枯了半边。

沈逸飞满月那日,沈府大门紧闭,未迎宾客,亦未置办酒席。

沈父亲自下厨,沈逸风在旁帮衬,精心烹制了几道沈母平素喜爱的家常菜。

彼时,沈母卧于榻上,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庞,如今却被病容与疲惫所笼罩,却仍难掩其绝美之姿。

当沈父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沈母正怀抱着沈逸飞,手中拿着沈父早早备好的拨浪鼓,逗得怀中稚儿“咯咯”欢笑。

沈母望着沈逸飞那纯真无邪的笑脸,嘴角也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慈爱的笑意,这笑容恰好冲淡了脸上的病容。

“开饭啦!”

沈父轻声唤道。

他从沈母手中接过沈逸飞,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幼子,目光转向沈母,眼中满是心疼,柔声说道:“茹娘,你辛苦了。”

言罢,又看向小小的沈逸飞,佯装嗔怪道:“你也是,都不知道心疼你娘!”

可惜年幼的沈逸飞尚不谙世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冲着沈父咧嘴傻笑。

暮色漫过窗棂,将沈母倚在湘妃榻上的身影镀上一层琥珀色柔光。

她望着沈逸飞裹在红绸襁褓里咯咯首笑,沈父正用指节轻蹭婴孩粉腮,眼尾漾起的细纹比案头将熄的烛火还要暖上三分。

这笑意在她苍白面容上停留片刻,忽而化作游丝般的叹息。

“小风。”

她朝长子递去一个眼神,腕间玉镯与矮几相碰发出泠泠轻响。

七岁的沈逸风立即上前接过胞弟,动作熟稔地将襁褓往臂弯里送了送。

沈母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掠过丈夫青衫,指尖勾住他腰间褪色的香囊穗子:“再近些……”她气若游丝地说着,被冷汗浸透的鬓发散乱贴在颈侧,“我没力气,你离我近些,我有话和你说。”

沈父慌忙矮下身子,却见妻子并未借力,只是将冰凉的手掌覆在他手背。

她仰头看向长子的瞬间,眼底掠过水色,抚上少年发顶的掌心沁着凉意:“小风,你先带弟弟去偏房玩耍可好?

娘在偏房藏了一件给弟弟的礼物,你去帮弟弟找一找,好吗?”

沈逸风将弟弟往上托了托,婴孩踢蹬间露出绣着“长命百岁”的虎头鞋。

他望着母亲月白中衣上洇开的药渍,忽然想起晨起时瞥见丫鬟端着猩红铜盆匆匆而去的背影。

少年喉头动了动,终是垂首应道:“我这就带弟弟去寻。”

雕花门扉吱呀合拢时,漏进一缕斜阳,正照在沈母袖口未绣完的半朵并蒂莲上。

沈父坐在拔步床沿,铜鹤烛台爆开一朵烛花。

他掌心裹住妻子冰凉的手,却像是攥着将逝的流沙:“茹娘,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沈母缓缓回握住沈父的手,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沈郎,我恐怕熬不过今夜了。”

沈父唇边的笑意瞬间僵住,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急切地说道:“不会的,茹娘,不会的!

卓一送来的火灵芝就养在后山……”他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拇指无意识摩挲妻子腕间跳动的脉搏,“等开春化雪……”沈母忽然将洇着药香的帕子按在他唇上。

帕角绣着的合欢花浸了血,倒像淋了胭脂雨的残瓣。

她望着梁间悬着的鎏金婴戏锁,那是小风满月时沈父亲手挂上的,轻声呢喃:“好啦,我自己便是医修,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身子内里亏损时日己久,能撑到今日,己是上苍眷顾。

沈郎,你要面对现实。”

话音未落,沈父忽觉掌中纤指微颤——沈母竟从锦被下摸出个褪色的鸳鸯络子,正是当年他出征前夜,她挑灯编就的平安符。

“那年你出征前……”沈母苍白的指尖抚过络子残缺的流苏,北疆朔风裹挟金戈之声忽而穿透雕花窗棂。

沈父恍惚看见刚及冠的自己跨坐在战马上,玄铁甲胄凝着霜花,怀中鸳鸯络子随朔风拍打胸甲。

他分明记得被冷箭贯穿右臂那日,血水浸透三层绷带,却始终没让络子沾上半点猩红。

“沈郎你看,”怀中人忽然剧烈喘息,月白中衣下渗出淡黄药渍,“连鸳鸯都褪成灰雀了。”

她笑着将络子塞进丈夫颤抖的掌心,腕间赫然浮现青紫脉络,宛若宣纸上晕开的毒藤。

沈父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猩红一片。

他仿佛又看见断箭插在血肉里的模样,可这次任凭他如何攥紧刀柄,都斩不断妻子腕间蔓延的死气。

喉间涌上铁锈味,他竟分不清这是记忆里的血腥气,还是咬破舌尖的痛楚。

青铜烛台轰然倾倒,沈父在明灭的光影里仓皇俯身。

三十岁的将军终于懂得,有些伤口是永远拔不出箭头的。

滚烫的水珠砸在鸳鸯络子上,晕开经年未褪的朱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