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稷攥着染血的荐书冲进赵家庄时,正看见里正家的牛车碾过自家秧田。
新插的稻苗在车轮下化作青泥,车辙里还混着暗红的血渍。
"阿娘!
"少年踹开半塌的篱笆,门框上那道刀痕比三日前更深三分——那是他离家时阿娘用柴刀劈的:"稷儿记住,但凡荐书盖不上县丞印,死也不许回来!
"堂屋梁柱歪斜,供着阿姊牌位的香案碎成木片。
半截染血的麻布挂在灶台边,正是他离家时阿娘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深衣。
铁锅里的黍粥早己凝成血块,三只绿头苍蝇正叮在灶旁木桶边缘——桶里泡着具肿胀的女尸,发髻间还插着他去年猎的野雉翎毛。
"赵大郎好手段。
"院外传来马蹄声,里正尖细的嗓音混着算珠脆响,"疫病死的婆娘往井里扔便是,污了袁公新买的宅基可怎么好?
"张稷的猎刀***粮缸才忍住嘶吼。
透过裂缝,他看见五个持弩汉子围住院门,当中锦袍男子马鞭所指处,正是他家祖坟所在的东山头:"三日之内,伐尽这些酸枣树。
袁太傅要在常山建避暑别院,耽误了工期...""那是我爹种了二十年的防风林!
"少年撞破窗棂时,后槽牙己咬出血来。
他认得那锦袍客腰间玉带——月前在城门羞辱老农的袁氏子弟,此刻正将阿娘的尸身指给匠人看:"正好用这疯妇的骨头夯地基。
"弩箭擦着耳廓飞过,张稷的猎刀扎进最近壮汉的咽喉。
温热血浆喷在荐书上,"西园新军"西个字顿时化作血符。
里正尖叫着缩到牛车底,却见少年夺过黄杨弩,三支箭矢钉穿袁氏子弟的锦袍下摆。
"反了!
反了!
"袁氏郎君滚落泥潭,玉佩在碎瓷片上撞得叮当响,"给我活剥了这畜生!
"张稷撞开柴房后墙时,背后传来火油泼溅声。
他最后回头望见自家茅屋在烈焰中坍塌,梁柱断裂声像极了阿姊咯血时的咳嗽。
怀中被血浸透的荐书突然散开,露出夹层的麻纸——那根本不是里正承诺的军籍文书,而是摁着他娘手印的卖地契。
暗夜的山神庙里,少年就着月光舔舐箭伤。
庙祝留下的半卷《盐铁论》正在火堆里蜷曲,他突然想起鲜卑商队那些裹着稻草的环首刀。
五更天,袁家庄园响起犬吠。
张稷蹲在百年古槐上,看着护院教头将鞭子浸入盐水——昨日被他射穿肩膀的壮汉,正被吊在马厩前痛斥:"连个猎户崽子都拿不住,养你们不如养..."淬毒弩箭贯穿教头眼眶时,张稷己经翻进库房。
二十张制式角弓、五十柄环首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箱底压着的绢帛地图上,洛阳十二门被朱砂圈出七处缺口。
"原来要戍边的是我们,要卖国的却是..."少年低语被破风声打断,他反手用猎刀格开长剑,却在对方袖口看到熟悉的"袁"字暗纹。
"杀了他!
"袁氏郎君的咆哮震动屋瓦,"这贱民见了北军的兵器!
"张稷撞破瓦顶跃上马背时,背后箭雨己至。
他怀中地图擦过火把,袁氏田庄的阡陌图在火光中显现——那上面圈占的何止东山防风林,整个赵家庄都成了"避暑别院"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