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坐着西装革履的周砚之,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划动,偶尔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总会掠过她的肩膀——像极了高考前替她检查作文时的专注。
“下面请知夏律所代表发言。”
话筒传来电流杂音,林小满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候场时紧张到忘词,是周砚之在后台塞给她一颗水果糖:“别怕,你讲错的每一句,我都能翻译成正确的。”
此刻她摸到口袋里的薄荷糖,包装纸窸窣作响,抬头正对上周砚之微微扬起的唇角,突然找回了底气。
“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第十七条……” 她的声音逐渐沉稳,余光却看见周砚之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星星——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加油暗号”。
当她提到老巷的历史文化价值时,他笔尖一顿,在“樱花树”三个字上画了圈,和当年帮她改作文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听证会结束时暴雨突至,林小满躲在走廊拐角给母亲发消息,忽然听见周砚之和拆迁办主任的对话:“树洞里的文物普查表,记得再核对一次。”
文物普查表?
她猛地想起树洞里的铁盒,难道他早就在为保护青梅巷奔走?
“小满!”
陈姐的声音从茶水间传来,“快来帮我搬新咖啡机!”
推开门时,浓郁的咖啡香混着湿气扑面而来。
林小满刚接过纸箱,脚底突然打滑,整盒速溶咖啡粉倾泻而下,白色粉末扑簌簌落在刚拖干净的地面上。
更要命的是,她手中的马克杯脱手飞出,滚烫的黑咖啡正对着门口西装革履的周砚之泼去。
“小心!”
她惊呼着扑过去,却被咖啡渍滑倒,整个人踉跄着撞进周砚之怀里。
他的手臂迅速环住她的腰,雪松香水味混着咖啡的焦香钻进鼻腔,而她的指尖正按在他胸口——那里有个硬币大小的硬块,像是枚随身携带的徽章。
“没事吧?”
周砚之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音,耳尖却红得要滴血。
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银色钢笔,笔尖还滴着咖啡液——正是她十八岁送的那支“砚满星河”。
“对、对不起!”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却在碰到他手腕时愣住:那里有道淡红色的烫伤疤,形状和她去年在厨房打翻汤锅时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闪回:二十岁那年她发烧住院,周砚之来探病时手腕缠着纱布,说是“帮邻居修水管”,原来……“擦这里。”
他按住她发抖的手,带茧的指腹划过她手背的咖啡渍,触感像极了高中时替她擦掉黑板上的数学公式。
当两人的指尖在纸巾上相触时,茶水间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实习生探头进来,暧昧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周砚之立刻后退半步,恢复了高冷模样,却在转身时悄悄把钢笔帽拧正——那里刻着的“小满”二字,刚才被她的手指蹭得发亮。
林小满望着他挺括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大学时寄给她的明信片,背面总画着歪歪扭扭的钢笔,原来早在那时,他就把她的名字刻进了日常。
下午的新人培训会上,投影仪亮起“星垣律所胜诉率100%”的幻灯片。
主讲人敲着屏幕:“周主任从业八年无败绩,秘诀在于——” 镜头突然切到周砚之的工位,特写镜头里,他正在给钢笔上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珍宝。
“打断一下。”
林小满鬼使神差地举手,“周主任的钢笔……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主讲人笑了:“传闻是初恋送的,不过周主任从不回应。”
底下实习生们开始窃笑,而她看见屏幕里的周砚之忽然停顿半秒,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和她十六岁送他钢笔时,他第一次使用弄污作业本的模样如出一辙。
培训会结束后,陈姐神秘兮兮地拽住她:“星垣律所招临时助理,你要不要去赚外快?”
递给她的工牌上印着“档案整理员”,有效期正好是青梅巷拆迁的三个月。
当她抱着文件走进星垣律所时,前台小妹眨眨眼:“周主任特别交代,让你用他办公室的扫描仪。”
胡桃木办公桌泛着温润的光,左侧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粉色丝带——是她初中时送他的伞上的装饰。
林小满屏住呼吸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她送的所有礼物:褪色的头绳、画着笑脸的便利贴、还有个铁皮青蛙玩具,正是她七岁那年从庙会赢回来的奖品。
最底层躺着个黑色笔记本,封皮上写着“林小满案件记录”。
翻开第一页,是她今天在听证会上的发言摘要,旁边用红笔标注:“引用条例时可补充2019年文物保护案例”。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却在页脚画了个极小的小熊——和他今早短信里的表情包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小满慌忙合上抽屉,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玻璃杯。
周砚之眼疾手快地接住,指腹擦过杯壁时,她看见他无名指根的疤痕——那是十八岁那年替她挡住失控的自行车时留下的,当时他说“只是蹭破点皮”,却在家躺了三天。
“我……我来整理档案。”
她结巴着举起文件夹,却发现他领口沾着刚才在茶水间蹭到的咖啡渍。
周砚之忽然凑近,镜片几乎要碰到她的睫毛:“你头发上有咖啡粉。”
指尖掠过她鬓角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窗外的暴雨愈发猛烈,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巨响。
周砚之转身打开落地窗,潮湿的风卷着樱花花瓣吹进来,落在他刚才翻开的笔记本上。
林小满瞥见其中一页贴着张照片:二十岁的她穿着学士服,在樱花树下比着剪刀手,而镜头外的人影,正是举着相机的周砚之。
“周砚之,” 她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拆迁办的来电。
周砚之接起电话的瞬间,神情冷凝如霜:“什么?
明天就开始拆树?”
他转身望向窗外的青梅巷,第三棵樱花树的枝桠正在风雨中摇晃,而树洞里的铁盒,此刻正躺在他办公桌最深处的抽屉里,装着她从小到大的每一份心意。
“通知居民,今晚八点开紧急会议。”
他挂掉电话,抓起西装外套时,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链——是她二十三岁生日时送的,说是“律师要戴幸运手链”。
林小满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刚才抽屉里的笔记本,第一页的日期是“2015年9月1日”,正是她考上政法大学的那天。
暴雨冲刷着律所的玻璃,林小满摸出手机,发现有条未读短信:“三楼储物柜第三格,有你喜欢的草莓味饼干。”
没有署名,却让她想起高中住校时,每周五他都会在她书包里塞零食,包装上永远画着小小的星星。
当她找到储物柜时,发现第三格还躺着个信封,封口处印着“星垣律所成立纪念”。
抽出信纸,是周砚之的钢笔字:“2018年4月,拿到第一份胜诉判决书时,我想,要是小满在身边就好了。”
落款日期,正是她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同一天。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拆迁办工作人员的争吵。
林小满攥着信纸跑出去,只见周砚之正站在电梯口,西装肩部全被雨水浸透,却仍在和拆迁办主任据理力争:“古树保护条例第二十一条明确规定……”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抬头望来,目光在她手中的信纸停留半秒,耳尖再次泛起薄红。
而这时,陈姐的电话突然打来:“小满!
你负责的家暴案当事人今晚要撤诉,快来律所!”
暴雨拍打在玻璃上,林小满望着周砚之被雨水打湿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表面高冷的男人,早己把她的每个重要时刻,都刻进了他的人生时间轴。
而她刚才在抽屉里看见的铁盒,除了她送的礼物,是否还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一封从未寄出的情书?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