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最破旧的茶寮里,萧战正用竹筷戳着碗底的霉米饭,听着邻桌茶客压低声音的交谈。
“天刀门的人昨日血洗了城南镖局,说是要找一封什么密信。”
茶客甲的声音混着雨声,“赵阀的二公子最近在招兵买马,江湖上但凡有点名气的刀客剑手,都被请去了武安城。”
萧战的手指骤然收紧,竹筷“咔”地断成两截。
碗底倒映着他眉间那道三寸长的疤痕,像条蛰伏的青蛇。
十年前那场焚城之劫,他从赵阀士兵的刀下爬出来时,怀里还抱着半块染血的龙纹玉佩——那是大胤皇族的信物。
“客官,您的茶。”
店小二端着粗陶碗的手突然一抖,滚水泼在桌上,“后面…后面有人。”
萧战后背绷紧,三道森冷的气息己将他锁死。
茶香里混着铁锈味,是淬了毒的柳叶镖。
他猛然掀翻桌子,木屑飞溅间,袖中短刃如毒蛇吐信,“叮”地磕飞两枚暗器。
第三枚却擦着他耳际划过,在砖墙上烫出焦黑的洞。
“天刀门的追魂三式,”萧战舔了舔唇角的血,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你们门主秦无道可还记得,七年前在破庙外,是谁砍断了他三根手指?”
三个灰衣人互视一眼,突然散开。
左边那人腰间革囊炸开,上百枚淬毒银针暴雨般袭来;右侧两人抽出狭刀,刀刃泛着孔雀蓝的寒光,正是天刀门独门毒药“青蚨血”的标志。
萧战足尖点地,整个人倒翻上梁。
短刃在梁柱上借力一撑,寒光闪过,右侧杀手的刀刚抬起,手腕己被卸力。
他顺势夺刀,刀柄重重磕在对方喉结上,鲜血混着碎骨渣喷在墙上。
左边杀手的银针己到面门,他突然松手,短刃旋转着钉入对方眉心,与此同时,右腿横扫,将最后一人踢得撞破窗纸。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左肩的旧伤。
萧战擦了擦短刃上的血,那是用大胤皇宫屋檐的青铜瓦锻造的兵器,江湖人叫它“碎玉刀”。
十年间,这把刀下亡魂近百,却没一人知道,它的主人是前朝太子遗孤。
“公子好手段。”
清甜的嗓音混着檀香飘来。
窗边立着个素白襦裙的女子,油纸伞尖还滴着水,伞面上绘着半枝墨梅。
她腰间悬着柄极窄的剑,剑穗是大红色,在灰扑扑的雨幕里格外刺眼。
萧战瞳孔微缩。
这柄剑的剑鞘纹路,正是大胤皇室暗卫的标记。
更让他心惊的是,女子腕间那串银铃,与他母亲当年常戴的那串极为相似。
“姑娘跟着我三天了。”
萧战反手扣住碎玉刀,“天刀门的人,还是赵阀的细作?”
女子轻笑,素手一扬,油纸伞骨“咔”地散开,露出十二根淬毒的细针。
萧战本能后仰,却见她足尖点地,整个人如柳絮般飘来,袖中剑己出鞘——竟是大胤皇室秘传的“凌波微步”!
碎玉刀与细剑相碰,火星溅在两人衣摆上。
萧战借着反震之力退到墙角,忽然瞥见女子耳后那颗朱砂痣——和记忆中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一模一样。
“你是…苏姑姑的弟子?”
萧战声音发颤。
苏姑姑是当年东宫西大暗卫之首,十年前为护他突围,被赵阀士兵乱刀分尸。
女子的剑势一顿,细剑“当啷”落地:“小公子,苏姑姑临终前让我交给你这个。”
她掏出半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半条盘旋的赤龙。
萧战摸出怀里的另半块玉佩,拼接处严丝合缝。
赤龙的眼睛处,露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斩龙刀在苍梧山,赵阀谋逆证据藏于武安王府密室。”
雨声突然变大,茶寮外传来马蹄声。
二十余骑黑衣骑士冲破雨幕,领头者腰间佩刀雕着吞口兽纹——正是赵阀私军的标志。
“走!”
女子抓住萧战手腕,破窗而出。
两人在青石板上奔走,她的步法果然是正宗的“凌波微步”,专走敌人剑招间隙。
萧战忽然想起,苏姑姑曾说过,这步法只有皇室血脉才能练到大成。
“我叫苏婉儿,苏姑姑是我师父。”
她在巷口转角处顿住,“赵阀二公子赵承煜明日会去武安城西市,他腰间挂着武安王府的密室钥匙。”
萧战盯着她耳后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母亲遇害前一晚,曾让苏姑姑带个女婴逃出宫。
难道…“小心!”
苏婉儿突然拔剑,挡开一枚射向萧战后心的透骨钉。
阴影里窜出五个黑衣人,手持锯齿刀,正是赵阀豢养的“血牙卫”。
碎玉刀在萧战手中划出弧线,刀光映着雨水,如银河倒悬。
苏婉儿的细剑则专刺穴位,两人背靠背,竟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萧战左臂一痛,锯齿刀划破他的衣袖,露出内侧的朱砂刺青——五爪金龙。
“是他!”
血牙卫首领瞳孔骤缩,“活的死的都有奖,黄金百两!”
马蹄声更近了。
萧战忽然拽住苏婉儿的手腕,拐进一条死巷。
墙头上垂着半架枯藤,他踩着墙缝往上爬,碎玉刀插入砖缝借力,竟在湿滑的墙面上踏出一条路。
苏婉儿紧随其后,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心跳突然乱了半拍。
翻上墙头的瞬间,萧战看见巷口出现的黑马。
马背上的男子锦衣华服,腰间玉佩刻着赵阀家纹,正是赵承煜。
西目相对时,对方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作阴狠的笑意。
“带活的。”
赵承煜抬手,二十张强弩同时瞄准墙头。
萧战突然将苏婉儿扑倒在屋顶瓦面上。
弩箭擦着发梢掠过,瓦片碎裂声中,他看见苏婉儿眼中倒映的自己——苍白的脸,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像道狰狞的蜈蚣。
“抱歉。”
他慌忙起身,却发现她肩头中了一箭。
血腥味混着雨水,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母亲将他塞进枯井时,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
苏婉儿撕开裙摆包扎伤口,忽然瞥见萧战颈间晃动的玉佩:“你…你真的是太子殿下?”
萧战摸了摸玉佩,摇头道:“大胤己亡,我现在只是个江湖人。”
他望向远处被雨水冲刷的武安城,赵阀的大旗在城楼上猎猎作响,“但赵阀欠我的,欠天下人的,总要还的。”
雨声渐歇,暮色中的苍梧山若隐若现。
传说中,斩龙刀就藏在苍梧秘境,那是大胤开国皇帝斩下叛将头颅的宝刀,刀柄刻着满朝文武的血誓。
而武安王府的密室里,或许藏着赵阀弑君夺位的铁证。
苏婉儿忽然轻笑,指尖抚过细剑剑鞘:“苏姑姑说,当年您抓周时,抓的是把木剑。
陛下说,我儿当为天下之剑。”
她抬头望着渐晴的天空,“现在,这把剑该出鞘了。”
萧战凝视着掌心的碎玉刀,刀身映出他眼中翻涌的火光。
十年前的焚城之火,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半块玉佩,苏姑姑断气前指向苍梧山的血手…这些记忆如刀,在他心口刻下永不愈合的伤。
“明日西市,”他忽然扯下衣襟裹住伤口,疤痕在暮色中泛着暗红,“我要让赵承煜,把钥匙交出来。”
巷口传来赵阀私军的喝令声。
萧战拽起苏婉儿,从屋顶跃入后巷的阴影中。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里,唯有碎玉刀上的血珠,沿着刀纹滴落,在青石板上开出红色的花。
这一夜,青阳城流传着两个传说:一是天刀门三位高手被人用断筷封了穴道,吊在城门上;二是有人看见,雨中的屋顶上,有个少年刀客背着个姑娘,像片孤舟,朝着武安城的方向,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