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望见村口苍劲的冰槐树时,积雪簌簌从肩头滑落。
冰槐树身的冰晶纹路泛起涟漪般的光华,在风雪中静静地伫立着。
叶寒缓缓走进村子,有村民远远看到他回来,赶忙围了上来,喧嚣顿起。
隔壁大婶儿大喊:“王叔,你们家小寒回来了,快出来啊,快点儿!”
王叔听到喊声,踉跄着撞开吱呀作响的门框跑出来,死死抓住叶寒双臂,浑身颤抖地上下打量着他:“小寒,你……你当真没事?
我以为……”话说一半,王叔稍显沧桑的脸上,老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叶寒心中一暖,反手扶着王叔回家,微微握紧他僵硬的指节:“我回来了,王叔。”
村民们看着王叔老泪纵横的样子,欢天喜地地各自散去。
这些年,唯独王叔像父亲一样照顾自己,说不感激是假的,心中其实己然把王叔当成自己至亲之人:“您先坐,王叔。
“叶寒捅了捅火盆,让火焰燃烧的更旺盛,王叔紧张的说:“你被那东西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躲在那片湖边等了很久不见你的踪迹,就赶忙想着回来喊人一起想办法救你,可是等我回去了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地方,我带着村民在那边区域找了三天了,唉…”,叶寒挠了挠头说:“三天呐,可我只记得我们掉进一个古洞府,随后便找到修炼秘籍,其他的就不太记得了。
“王叔惊讶道,:“修炼秘籍?
什么修炼秘籍啊?”
火盆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爆裂的声响,王叔说:“我看看。”
叶寒从怀中掏出那本藏在怀中的古籍和那块古朴的令牌,王叔有些许激动的神色,双手接过,眉头却紧皱起来,泛黄的扉页上赫然印着《冰魄炼体诀》,轻放下秘籍,王叔拿起身侧的一只烟斗,捅了捅烟气腔,熟练的搓揉烟丝,点燃后,噗噗吐出两口,喃喃说道“小寒你可知道我们村中为何几乎无人修炼功法么?”
叶寒摇摇头,王叔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烟雾像一本故事,缓缓说道。
“村头那个冰槐树看见了吧,”叶寒点头,那棵树其实在数万年前就存在了。”
数万年?”
叶寒惊讶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王叔接着说。
“我们村地处偏僻,西面环山,据说我们这个村子就是伴着这棵树建造的,它就像守护神一样庇护着我们村世代不受外界冰原生物的攻击还有暴风雪的侵袭,你没发现每次暴风雪不管多大,我们村子都很宁静么?”
叶寒想了想,从他记事以来,确实每每有暴风雪或者冰原兽潮,村子里总能安然无恙。
王叔又吸了一口说:“村里有条古训,大概的意思是修炼会招来灾祸。”
“会招来灾祸,为什么,?”
叶寒不解,修炼是人族近万年才盛行的,修炼之法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能赋予修炼者搬山倒海之能,那为何会说修炼会招来灾祸?
“王叔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也不知,只是村里的古训如此说的,加上我们村口有那棵冰槐树庇佑,无需担忧冰兽和自然灾害的影响,世世代代就这么过来了,大多数人只是捕猎为生,几乎没人会去修炼。
不让修炼据说是因为很多很多年前有个村民偶然得到一本修炼之法,但是在其修炼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六亲不认,总是深夜自言自语,后来有一天夜里居然暴起妄图杀了自己的亲人,好在动静太大,幸好被听到动静的一群村民们拦了下来,打伤数人后,他就一个人远遁逃了,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过。
从那之后村民们都不敢修炼了,但凡本村修炼之人都不允许逗留在村子里,因为怕这些修炼之人同样招来灾祸,最后我们村就在冰槐树旁刻下三条禁令,叶寒惊讶道:不会是冰槐树根旁边带字的石墩吧?
我还在旁边撒过尿呀,王叔无语:上面的确是写着,:村中修炼之人需立即离开且终身不得回村。
村中修炼者离开时发天道毒誓,不得暴露村子位置。
村中修炼之人若想回村,务必断绝修炼之路。
违背以上三条者受天道抛弃,不入轮回。
叶寒心想,这种碑文会有制约的效力吗?
毕竟轮回天道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王叔说这种约法三章虽然悬得很,但是在冰槐树下立下毒誓,还要滴血在树根处,就确实没几个人敢违背,毕竟这棵树护佑村子数万年,是大家心目中的神树,心里还是很敬畏它的,不敢违背誓言。
叶寒点点头,冰槐树从他记事起就在村口,光秃秃也不见它长叶子,遒劲的树身上都是调皮的孩子刻下的名字,当然也包括叶寒。
叶寒看了看桌上的《冰魄炼体决》,的确不敢修炼,修炼了术法就要被迫离开村子,自己孤身一人能去哪儿,难不成追寻父亲的足迹,走上寻父之路?
茫茫北域,显然不可能。
于是他便将这本术法细心的收好,用布包裹起来放在床下,不再碰它了。
冰凌节的晚上,村里所有的村民都会聚集到村口冰槐树下,大家整齐的摆上狩猎来的贡品,村长在村民们的簇拥下走到冰槐树下,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念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古老咒语,三拜九扣,向冰槐树行大礼,冰槐树轻轻摇曳,地上数不清的贡品,冉冉升起一片蓝色的光晕,脱离本体,逐渐汇聚向冰槐树,没见过这一幕的孩子张大了嘴巴,也包括叶寒。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宏大的场景,所有的贡品排列的像座山,蓝色的光晕如同实质汇聚成河流一般冲刷着冰槐树,空气中响起冰晶碰撞的清脆声,多年沉寂的冰槐树此刻摇曳着,无数的冰晶像溪水在枝干间流淌,随后灰黑色的枝头抽出水晶般的嫩芽,嫩芽随着空气缓缓摇动,又在片刻后慢慢舒展,原本光秃秃的枝丫,挂满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叶子,那神圣的蓝色光芒刹那间铺满了村口这片广场,叶子随着风轻轻的摆动,不同于树叶的婆娑声,而是叮叮咚咚,冰晶碰撞的清脆声响,大伙儿都看痴了,美的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此时所有村民都跪了下来,祈求神树保佑,冰槐树仿佛能听到大家的祈祷,树枝挥动着撒下一片片晶莹的星光,此刻每一位村民的心境变得无比的祥和、宁静。
叶寒也跪着,心里却是充满着惊诧,这冰槐树当真有灵性。
什么树木能活万年不朽,这冰槐树难不成是有生命的神祇。
叶寒此时转头看向贡品,蓝色的光晕己然消失,贡品变得普通冰晶一样透明,慕然风一吹就飘散了。
叶寒越看越心惊,如果冰槐树有灵,村子在它的庇护下这么多年,它应该是有智慧的吧,又想起要下冰槐树下发下誓言,联系上王叔说修炼就会受到诅咒且还必须离开村子,修炼就会失去冰槐树的庇护么,那为什么修炼就会变了个人呢?
想不通,叶寒苦恼的摇摇头,他其实很想修炼试试,但是古训在这儿,又不敢轻易去违背,只能作罢。
仪式还在继续,村长念完古老咒语转身对村民们说:“仪式结束,所有18岁以下的孩子可以留下来,其他人皆可散去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的回自家劳作了,树旁剩下的孩童都眼巴巴的望着村长,不知道村长要做什么。
村长看了眼这群孩子,眼中都是慈祥,这棵冰槐树守护我们村子数万年了,你们可知为何村子有禁令,禁止所有村民修炼?
所有人孩童摇摇头,村长抬起来看着冰槐树,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我们身在北域,在数十万年前我北域人族皆为先天灵族圈养的奴仆,我们这一脉更是被先天灵族下了诅咒,一旦修炼就会引动诅咒烙印,神魂最终就会沦为灵族的养料,修为越是强大越容易被盯上。
我等族人身体极度亲近冰寒之力,若修炼冰系法术可一日千里,但这并非是血脉天赋,而是这片地域的诅咒延续的结果,更像是一种奴印。
不修炼,寿命只有区区数十载,但若是修炼,我们就会沦为灵族重返现世的祭品,先天生灵并非消失了,有朝一日我们辛辛苦苦修炼的身体和灵魂,最终会化作他们回归的时空锚点,成为他们的口粮,最后灭亡的只有我们等族人啊。
族长老泪纵横,村里历代有能之士都没找到破除这恶毒诅咒之法,数万年便这样过去了。
叶寒的心情变得沉重无比,原来村中之人并非不能修炼,只是这诅咒比北域的寒风更加让人胆寒。
如此说来,我获得那本冰魄炼体决岂非无用。
村长又说:修炼并不是简单的性情大变,而是随着修炼的不断精进,我们和灵族的联系便会愈发紧密,一旦离开冰槐树保护的范围和压制,修炼之人很容易变成灵族的牵线傀儡,做出一些不利于族群的事情。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修炼有成的人最终加入亲近先天生灵的神降会,这个邪教致力于让先天种族早日回归,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人族,行不义之事。
原来如此,叶寒陷入沉思,不修炼会自然老死,而修炼之后还是不是自己都不得而知,当真是绝望。
叶寒沉思了好一会儿,原本聚集在村长身边的其他孩子都己散去,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是不修炼他们的人生可能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度过去了,但叶寒可不想这样,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是不是父亲也是因为这样绝望的感觉所以才离开村子的?
想去寻找破局之法,如果修炼就会成为灵族的牵线傀儡,那灵族究竟是如何办到,不是说灵族早己经离开这片天地数万年之久,难道还能够隔着这么多岁月操控现今修炼之人么?
这些都不得而知,只是叶寒心中己然埋下一颗种子,正在逐渐发芽,我叶寒一定要想出破局之法!
我不甘心成为灵族的傀儡,也不甘心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叶寒站起身,回到家中他翻出那本叫冰魄炼体决的术法,五个字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一想到修炼便会成为傀儡,暂时放下了翻看它的冲动,躺在床上,叶寒辗转反侧,一定要破局一定要破局,想着想着叶寒便睡着了…第二天王叔喊他起床,吃完早饭他跟王叔说了想法,王叔习惯性的刁起烟斗,猛吸一大口说:“你跟你父亲一样,当年他离家出走,并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去寻找什么劳什***殿,他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我和他就是很好的朋友,他跟我说他一定要找到解决诅咒的办法,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那会儿我当他只是玩笑话,后来看着他结婚生子,我以为他都忘记了当年在冰槐树下发过的誓,在你母亲走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后来他找到我,将你托付于我,就孤身一人离开了村子,他临走时说一定会找到办法再回来,这一去就是六年,生死未卜。”
叶寒沉默不语,原来父亲也是想要找到破局之法才离开的村子,叶寒问那有人找到办法么?
王叔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摇了摇头:“出去的人有些回来了,因为压制不住脑子里的声音,才回来,到村子后便自行废去修为,听他们说废去修为后脑子里的声音便消失了,到了村子后就会变得心灵祥和,冰槐树的庇佑当真有用。”
叶寒点点头,他就像下定某种决心,他跟王叔说,王叔,我也想出去寻找解决诅咒的办法。
王叔一愣,叹气道:我早知你跟你父亲是一个脾气,我不反对你去寻找办法,但我希望你倘若哪天承受不住,就一定要及时回来,村子会庇佑你的。
叶寒点点头:"知道的叔,你照顾好自己,我如果当真找不到办法,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日风雪渐小,叶寒背上行囊,向王叔挥了挥手,王叔一只手紧握着烟斗,另一只手向叶寒挥了挥手,看着叶寒转身离去的背影,王叔的眼角湿润,他抬头看了看冰槐树,他会回来的对吗?
冰槐树不语,只是轻轻摇曳。
想起叶寒的父亲,王叔也是深深的思念,自己的好兄弟一去多年毫无音讯,他的儿子如今也踏上和他同样的路途,希望他们都能安好,早日平安归来。
冰槐树的枝丫上蓦的长出一片晶莹的叶子,随即离开了枝头,向着叶寒离开的方向飘去。
远去的叶寒还在冰原上走着,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冰凉,伸手摸了摸,啥也没有,还以为是一片雪花,那片冰槐树的叶子在触及他肌肤的时候便没入在他的体内,而叶寒却不知晓。
知易行难,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叶寒起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