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烧,我都放火盆里烧了。”
“老婆子我眼睛没瞎,门外飘出去的是什么?
你解手的擦***纸吗?”
“那一点点是风吹的,反正都烧了有什么关系?”
“焚烧干净,焚烧干净,你听不懂吗?”
老太婆浑浊的老眼眯缝着,她虽上了年纪,但中气十足,隐隐可以听出几分怒气。
“行了行了,知道了,下次我盯紧点就是。”
“不听我的话,早晚有你苦头吃的。
去把那些捡起来烧干净,否则就要出事,麻烦己经够多的了。”
随着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远去,我看着老太婆迈进铺子的门口叹了口气。
我叫荀木生,这是我来镇子纸扎铺子的第三年。
刚才训斥我的老婆子姓封,是镇上唯一的扎纸匠,所有人都叫她封婆子。
我三岁那年父亲开货车拉货出了车祸,我和母亲住在叫马安镇的地方相依为命。
我妈是个哑巴,听村上的人传言,她在生我之前,声音很好听,只不过她生我的那晚,因为难产痛苦的嚎了一整夜,生生把嗓子喊坏了。
如果不是她足够坚强,那晚就是一尸两命。
不过我妈还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那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夜。
因为我欠了阴债。
为了救我,她被收走抵债了。
在我快要过十二岁生日的那段时间,我妈莫名的变得很焦虑,每天似乎都有心事一样惴惴不安。
总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总有些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一会儿像是有硬币掉在地上的声音,一会儿像是筷子在桌子上敲击,有的时候还能听到她在房间里抽泣。
我生日那天中午,我妈早早的做好午饭,吃完饭拉着我就去了封婆子的纸扎铺子。
封老婆子的铺子在镇子外缘,紧挨着一家姓裴的老头开的棺材铺,两人是两口子,因为位置偏远,加上是死人生意,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
哪怕是大中午的,依旧隐隐感觉铺子里吹出来丝丝冷气。
那天封婆子正坐在铺子门口扎纸人,她一张褶皱的老脸泛着青灰,狭长的老眼眯缝着,我和我妈走过去她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冷冷的开口,声音带着沙哑说:“你打的好算盘。”
我妈扑通一声就跪在封婆子面前梆梆的磕响头,那劲儿使的三两下额头就青紫一片。
她一边磕头一边作揖,手里不断的比划着,我当时吓得愣在原地,我妈的手势是说:她想把我卖给封婆子,什么价格都可以。
“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要干什么?
快起来,起来!”
我伸手去扯她的衣服想阻止她继续磕下去,她的头己经见血了,黑红色的血顺着眉心淌满整张脸,血液流进眼睛里,把眼眶染得鲜红渗人。
但她就是死死的盯着封老婆子,任凭我怎么拉她也不起来。
封老婆子并不想理睬我们,自顾自的扎着纸人。
我有些着急了,我从没见过我妈这样,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理我,就这么跪着磕头,磕完了作揖,然后不停比划着。
我看着她的样子感到害怕,她手语的意思我也有些看不明白,就说好像是欠了债,我父亲因为欠债也死了。
她和我很快也要死了。
封婆子慢慢的扎纸人,神情冷漠,正午的太阳突然暗淡下去,一团团云雾遮挡住阳光。
封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手上的活加快了些,但依旧是不说话。
我有些着急了,看着我妈一脸的鲜血,额上的皮肉己经翻出来了,忍不住哭出来:“妈,快走吧,要下雨了,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和婆婆说吧,要是欠了钱,我做学徒挣钱还债,你别磕了。”
我也跪在地上看着封婆子:“婆婆,我妈到底说什么了,您答应她吧,我愿意听她的,您让她回家吧。
封婆子把纸人的脑袋粘好后把纸人放在身边,天上的雨哗哗的下起来。
我妈依旧跪着,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己经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黑色的脏血混合着雨水滴在地上,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
封婆子看了看我,对我妈说:“心存侥幸,和赌徒一样,总觉得自己能赌赢,赌的倾家荡产,赌的自己也性命不保。
你怀孕时我说过,他快出生时我说过,你丈夫死时我还是说过,你不听,现在来求我,我能做什么?
债,是那么好还的吗?”
我妈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似乎也没有力气了,有些颓然的跪坐在那里,抬起被雨水淋的有些发白的手缓缓的比划了几下,又突然指了指我。
封婆子顺着她的指尖,目光再次扫向我,我隔着雨幕迎着她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阴冷锐利,好像把我从上到下刮了一遍。
我有些害怕的避过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卖给我,我可不要,他身上这么重的阴债,老婆子我可背不起。
让他拜我,做个徒弟,给我养老送终,若他学得会生意,也许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债,可以缓一缓,你有办法,老婆子我也不插手。
但最终得他自己还。”
说完封婆子就转身进屋了,我妈这才站起身,蹒跚的走到铺子前的雨棚下,她没进屋,就立在门前。
像是放在门口的纸人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一会儿封婆子就拿出一张写好我名字,生辰八字的黄纸,上面还用朱砂画了些奇怪的符,让我和我妈用血按手印。
她居然一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和八字。
“六礼和拜帖流程老婆子就不讲究了,本来也不为收你儿子为徒,算是我还你当年助我家老头子的人情了。
我最后说一次,我只教这孩子做生意,活与不活,我不向你做任何承诺,让他从明天开始到铺子里来吧。”
封婆子收回黄纸,对着我妈说,眼神却看向我。
我妈拉着我最后给封婆子磕头行礼,拉着我头也不回的飞快往家赶。
我看她有些踉跄的步子忍不住开口道:“妈你别急,封婆婆不是己经答应我当学徒了吗,你还着急什么啊。”
我妈停下脚步,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指向我。
然后向外推了一下,又把掌心对着自己胸口向上抬,最后用手腕从上向下摆动。
做完这些她就又拉着我快步向前赶去。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只觉得后背发冷。
她的意思我看懂了。
她说。
你,必须,活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