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家仆都不见了踪影。
我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粘腻的血迹在脚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将祠堂内的一片狼藉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爹爹最珍视的那幅《边关风雪图》被撕成两半,画中他亲手题写的"忠魂护国"西个大字,此刻正浸泡在打翻的墨汁里。
供桌上先祖的牌位东倒西歪,祖父的灵位被拦腰折断,"骠骑大将军"的金漆封号上赫然印着半个血手印,如今显得格外讽刺。
我踉跄着走向内院,沿途尽是破碎的痕迹。
母亲最爱的青瓷鱼缸碎了一地,几尾锦鲤僵死在廊下的积水中,鱼鳃还张合着,仿佛在控诉这场无妄之灾。
回廊的朱漆栏杆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劈开了父亲去年亲手雕刻的梅花纹样。
我死死咬住嘴唇,瞬间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转身奔向书房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父亲常坐的那把黄花梨圈椅,如今椅背断裂,露出里面暗藏的机关匣子。
我记得那里本该放着父亲最珍视的兵书手稿《北疆兵书》,赶紧将它偷偷藏在胸口之中,这可是爹爹毕生的带兵心得。
书房像是经历了一场飓风。
满架的典籍散落一地,爹爹批注过的《孙子兵法》被撕得粉碎,纸页上的朱批像干涸的血迹。
窗边的棋枰翻倒,黑白棋子洒了满地,那颗爹爹总爱把玩的黑玉棋子,此刻正卡在地板缝隙里,上面还沾着一丝暗红。
就在这一刹那,母亲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情吓到了一样,脸色苍白,脚步踉跄,急匆匆地朝我奔来。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和焦虑,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般。
母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让我有些吃惊。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快,跟我走!”
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她拽着一路小跑,穿过庭院,首奔祠堂而去。
祠堂的大门紧闭着,显得有些阴森。
母亲在门口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然后迅速打开门,拉着我闪身进入。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香火味。
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向祠堂的一角,那里有一扇暗门,看起来十分隐蔽。
母亲熟练地打开暗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光线昏暗。
她拉着我走进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
密室的门也是紧闭着的,母亲轻轻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抠进我肩胛骨,在肌肤上留下五个新月形的红痕,像极了父亲教我们认的北斗七星缺了两角。
"数到一千才能出来。
"她声音比祠堂供奉的寒玉还要冷,却把祖父的玄铁令贴着我心口塞进中衣。
金属上未干的血迹透过单衣,在我皮肤上烫出忠勇二字的轮廓。
门外金戈碰撞声突然逼近,母亲反手合上密室暗格前的刹那,我看见她拔下金簪时带落的几根青丝。
那支缠枝牡丹簪是父亲去年生辰所赠,牡丹是母亲最爱的花朵,簪头花蕊里藏着边关将士献上的蝮蛇毒液。
最后的光隙里,母亲咽喉处凝着滴血珠,恰似牡丹将绽未绽时的露水。
"陆氏女眷即刻流放!
"伴随着宣旨太监那比檐角铁马还要刺耳的嗓音,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陆府炸开。
我躲在密室里,透过卍字纹镂空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们被铁链拖着走过天井。
她们的脚步踉跄,仿佛风中残烛,而那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更是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在我的心上。
妹妹们身上穿着母亲亲手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面,那精致的刺绣曾经是母亲的骄傲,如今却在青石阶上被磨出猩红的痕迹,就像母亲绣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红梅图,被无情地撕裂。
澜溪紧紧地抱着父亲的牌位,不肯松手,她的身体颤抖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然而,禁军统领的那一脚,却如恶魔的践踏,狠狠地踹在她的心窝。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沉香木的牌位瞬间裂成了两半,"镇国将军陆"的"陆"字,正好碎在妹妹嘴角溢出的鲜血里,仿佛是一个可怕的预兆。
一旁的朦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她的双腿一软,首接晕倒在地。
暗格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陈旧的檀香味道,让人感到有些刺鼻。
我静静地坐在里面,数着数,一个、两个、三个……数到一千个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但心中的恐惧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于是,我又开始重新数,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千零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数了一遍又一遍,每数一次,心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我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五个深深的血印,那是爹爹、母亲、哥哥、还有两位妹妹的数目。
每一个血印都代表着我对他们的思念和担忧,也代表着我内心的痛苦和无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噬供品。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暗格中显得格外清晰,也让我从数数字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地推开密室的暗格,爬了出来。
祠堂满地狼藉中,爹爹那柄御赐的寒铁宝剑断成三截。
剑身"镇山河"三个铭文分别留在不同残段上,仿佛在嘲笑朝廷的承诺。
剑穗上母亲绣的平安符正在香灰里闷烧,金线绣的"安"字蜷曲成诡异的笑脸。
供案底下,澜溪没绣完的香囊被翻出,里面塞着的香珠撒了一地,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而当初爹爹送给朦月视为珍宝的箫也被侍卫砍成两瓣,像是老天在嘲讽她,彻底没收爹爹给她的所有宠爱。
祠堂门突然被风吹开,雨丝斜飞进来打湿了族谱。
我眼睁睁看着墨迹在宣纸上晕开,陆家五代将名的朱砂印章渐渐化成一摊血水。
院墙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破阵乐》——是御林军在唱父亲改编的军歌,此刻却成了抄家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