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冰封的官道上缓缓行驶了整整一日,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踏入了幽州府雍京。
此次带着沈棠同行,谢引归倒不愿意住官驿,遂吩咐谢庭进城寻觅一家客栈,准备暂且休憩。
谢引归郑重其事地叮嘱王兆云,一定要悉心照料好沈棠,而后便打算抽身离去,毕竟他还有诸多要事亟待处理。然而,就在沈棠下马车之际,一个不小心,竟扭到了脚。
见谢引归眉头紧蹙,快步上前搀扶,沈棠急忙说道:“谢大人公务繁忙,自去忙您的,我能自己走。”
可她刚试着迈出一步,脚踝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朝地面栽倒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将她拦腰抱起。
沈棠不禁轻轻惊呼一声,慌乱之中,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领,一双乌黑的眼眸满是惊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抱歉,沈小姐,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谢引归只要微微低下头,便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张开的红唇,虽带着几分苍白,却又透着一丝水润。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目光直直地望向正前方,抱着她径直走进了客栈。
谢庭早已吩咐店家开好上房,此刻正落后两步,紧紧跟在主子身后,一同上楼。
上台阶时,沈棠因害怕摔倒,下意识地揪紧了谢引归的衣裳,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
尽管沈棠此刻一身狼狈,谢引归却还是隐隐闻到了一抹浅淡的馨香,恰似春雨轻拂后的海棠,幽香袅袅,绵延不绝。
回想起昨晚他也曾抱过她,那时却并未留意到这股香气,也没察觉到姑娘的身子如此柔软娇弱。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两下,眸光中泛起层层涟漪,仿若涌动的深泽。
沈棠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精神始终紧绷着。
或许是待在谢引归身边,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又或许是其他缘故,在这短短一小段路的时间里,她竟窝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被轻轻放置在了松软的床榻之上,身上还盖了一层从未盖过的锦被,柔软而温暖。
可即便在睡梦中,她的手却依旧紧紧抓着谢引归衣裳的一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可怜谢世子无奈之下,只得命王兆云拿来剪刀,将自己衣领的一角剪了下来。
他低声向王兆云交待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谢庭跟在主子身后,看着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他暗自思忖,何时见过主子对一位姑娘这般小心翼翼、体贴入微过?
就是沈府那位冒充多年的假小姐,白白占了主子未婚妻之名那么久,也从未享受过主子如此的殷勤对待。
谢引归在隔壁房间门前站定,瞧见谢庭脸上那副傻笑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抬手拍向他的脑袋。
这一巴掌,瞬间将谢庭拍得清醒过来,他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房门。
此时正值滴水成冰的严寒天气,屋内却并未烧炭取暖,四面槅窗大开着,凛冽的寒风呼呼灌入,使得屋内愈发寒冷。
谢引归刚从外面进来,绕过邓涌,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目光扫向屋内人,那一眼仿若带着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邓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赶忙垂下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砖之上。
他此前对靖安侯世子,仅仅是听闻其名而已。
数年前,邓涌入京述职,恰好碰上沈府设宴,彼时满府寒梅绽放,香气四溢。
隔着层层花枝,邓涌听到同行的世家子弟说,今日靖安侯世子也在宴席之上。
那人言语之中,不仅满是神往之意,更蕴含着深深的敬畏之情。
毕竟,谢引归可不单单是靖安侯世子,还领着令众人畏惧的大理寺卿官衔。
邓涌怎么也没想到,此次谢引归竟会亲自前来。
他连座位都不敢沾,始终低垂着头,生怕谢引归瞧见自己脸上异样的神色。
他率先开口请罪道:“幽州遭此天灾,实乃下官这个做父母官的德不配位,才招致如此大祸……”
谢引归一听到他提及“天灾”二字,立刻截断他的话头,说道:“邓大人不必如此惶恐,德言政工自有朝廷督察。若真是天灾,那便非人力所能预见,陛下并无怪罪之意。”
“——是。”邓涌侧过身子,抬起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也不知他对这番话究竟相信了几分,口中说道,“陛下恩慈,臣不胜感激。”
谢引归不再多言,缓缓翻开邓涌呈上来的文书。
半年前,雍州金矿发生倾塌事故,致使数百人丧生。
眼前这份文书里,应对举措、事故缘由、账目明细等内容,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谢引归手指轻轻翻过纸页,可心思却不知不觉间分了一半出去。
马车上,小姑娘说,金矿倾塌发生后,有一个名为汪俊的人逃向了京城天都。
谢引归敛睫,捻了捻手指,再度将目光放回纸上。
文书中附了伤亡名录,他看得很快,人名密密麻麻,却没有这个人名。
“你来得正好,”谢引归抬眸看向邓涌,手中仍翻着文书,直言道,“我奉皇命,要彻查此次山崩事件。幽州政务皆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金矿之事,你理应知晓一二。”
邓涌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脱口问道:“倾塌都过去半年了……还要细细查究?”
“自然要查,”谢引归神色冷峻,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财帛动人心,这些年各地矿山私自开采、非法倒卖的行径屡禁不止。年初陆大人刚督查完账目,在回京途中竟遭人暗杀,那些账簿也随之不知所踪,紧接着金矿便发生了倾塌事故。如此诸多巧合,绝非一句天灾就能轻易掩盖过去的。”
邓涌只觉手脚瞬间变得冰凉,此刻才惊觉,谢引归看似波澜不惊的言语,实则处处暗藏玄机,每一字每一句都似有深意。
“是。”邓涌只觉口中苦涩,无奈说道,“不过矿山上的事,下官了解得也并不详尽。谢世子若要彻查,不妨先从几位主事之人入手。”
“那是自然,还多亏了邓大人呈上来的这些文书。” 谢引归说着,便绕过桌案,迈步往外走去。
谢庭见主子要离开,赶忙抢先一步,上前推开房门。